他望著她,她拿著小噴罐,單手插腰,笑吟吟,在他眼中宛如威風凜凜、帥氣耀眼的女戰士。她打敗了可怕的小生物,也一併將他征服,女神啊!她拯救了他,他心悅誠服。她太棒了,他一生一世都要追隨她!
結果,因為出醜,凱索尷尬地早早告辭。
溫靉覺得好笑,一想到兩人相對大叫的低能場面,她就忍不住笑出來。兩人都這麼怕蟑螂,難道以後再碰到這噁心生物,都得靠她處理?
以後?發覺自己預設他還會再上門,她茫然了。她明明還是沒辦法接受家裡有別人啊……
長年來,她看過這方面的書籍,也徵詢過醫師意見,但還是無法克服和另一人待在家中的心理障礙。她的心病了,無法痊癒。
他走了,她鬆口氣,可是,也有點空虛。
他沒把搖椅帶走,她偷偷坐在上頭,椅墊很軟,她拆開他送的禮物,原來是雙拖鞋。她穿上拖鞋,學他搖晃搖椅,晃啊晃地好舒服,很放鬆。布奇爬到她腿上,他們一起坐著搖椅看電視,她的眼睛被聲光畫面豐富,內心卻覺得空洞。她想念那雙琥珀色眼眸,想念望著他的感覺,想念他那些話,心仍在強烈澎湃。假如是他,他能理解她、包容她嗎?她覺得他能。
第一次,她想要克服心病,可是,該怎麼做?
這晚,她作了惡夢。夢裡的她是個小女孩,坐在床上,聽著房間外的吵鬧聲,男人在怒罵,女人在哭,東西亂扔,砰砰響……她望著房門,好害怕它被東西撞開,或被打開。
忽然,房門開了,男人衝進來,揪起床上的她,拳頭劈頭劈臉地打下來。女人哭著勸阻,被男人推開,她挨打,好痛!但她不敢
哭,要是哭了,會被打得更凶。
她抱著頭,咬著嘴唇,忍住眼淚,沉默地挨打……
她驚醒了,滿額冷汗,房裡一片漆黑,她慌張地摸索床頭燈,開亮,朦朧的光照亮黑暗,亮著床頭上的一幀照片,是她七歲時與母親的合照,也照亮房門口那把椅子。它抵住門把,除非她把椅子移開,沒人能從外進入房間。
光亮讓她安心了點,卻覺得嘴唇很痛,她一舔,都是血腥味。她在夢裡把嘴唇咬破了。
凱索很想死,沒什麼比在喜歡的女人面前出醜更難堪了。
好吧,雖然有蟑螂,但蟑螂不會每晚出現,他可以厚起臉皮當作忘記這回事,但那隻老鼠——松鼠,該怎麼辦?那孽畜是她的寶貝寵物,想當然她不會拿洗衣精對付它,當他與它有衝突,她會選擇誰?這答案,他不想知道。
雖然很怕老鼠,但更想見她,於是他決定改邀她過來他家,但她拒絕,說她忙著寫報告。他無計可施,隔天晚上,還是上她家報到。
一見他,溫靉笑瞇瞇。「我有禮物送你。」她從茶几下拿出禮物,是個很大的噴罐,她眼中閃爍著揶揄的光芒。「這樣即使有蟑螂大軍來,你也不怕了。」
他歎氣。「要是有蟑螂大軍來,我就昏倒了,這東西也用不上了。」
她大笑。「有點志氣好嗎?這麼容易就昏倒。」
「我很有志氣啊,昨晚不知道是哪個沒志氣的主人,推客人去處理蟑螂?」
「是喔,又是誰超有志氣地說他怕蟑螂,還一副快哭的樣子?」
他們互虧對方,邊說邊笑。他又來她家,她還是很緊張,卻很高興見到他。
凱索說起對這些小生物的恐懼。「我七歲那年曾受過重傷。吸血族在二十歲之前,身體還在成長,比較脆弱,我父親為了治療我,給我服用一種草藥,讓我昏睡,把我放進棺材……」
「棺材?」
「服下那種藥之後,必須避開一切光源,連月光也不能照到。他找不到絕對隱密的地方藏我,只好把我放進棺材,埋在土裡。他預計治療時間是七天,沒想到,他沒把棺材封好,我睡了六天就醒了,是痛醒的,你猜為什麼?棺材裡都是各種昆蟲和小動物!它們以為我死了,在吃我!」
想到那恐怖的經歷,他渾身發毛。「老鼠在啃我耳朵,我四周都是蟑螂和各種昆蟲,我就在那堆要吃我的鬼東西裡面躺了一天一夜,直到我父親來挖棺材……」
雖然身體會再生,但是這種活生生的凌遲,成為他永遠的夢魘。
她睜大眼。「老鼠咬你耳朵?」
他嚴肅地點頭。「你也覺得很可怕對吧?」這麼慘絕人寰,她一定很同情他,為他難過,很想抱抱他安慰他——結果她噗哧一笑,哈哈笑。
「你跟哆啦A夢是什麼關係?」她一直笑。
「哆啦A夢是什麼東西?」他莫名其妙。
結果她丟漫畫給他看,這夜,他坐在搖椅上看漫畫,看得津津有味,認識這只一點都不像貓的藍色機器貓。
他也認識更多的她,例如她有一櫃子的有趣漫畫,在工作上積極進取的她,原來童心未泯。他發現她雖然身手矯健,但打字很慢,埋頭在鍵盤上找字的模樣,拙得好可愛。她的眼睛是柔和的棕黑色,偶爾洩漏憂鬱的陰影,讓他想探索其中的秘密。
他發現她穿上他送的拖鞋,好歡喜,她坐下來打報告,把拖鞋脫了,那白皙的腳掌踩著拖鞋,無意識地慢慢磨蹭,他不禁想像,那隻腳掌在床單下親密地糾纏他的腿,細緻的腳底滑過他的皮膚……他想著,意亂情迷,胸膛緊繃,身體躁熱。
他想把她抱在懷裡,看同一本漫畫,想讓她枕在他肩上,讓她髮絲癢著他頸子,想要每一晚,都這麼和她度過……夜太靜,他心頭炙熱的感情太喧囂,離她這麼近,卻不能擁有,這強烈的渴望簡直要了他的命。
他望向她。她在出神,在想什麼?有沒有想到他?
溫靉看似忙碌,事實上,她很難專心。她不時留意他,他看漫畫時好認真,看到有趣之處會笑出來,那旁若無人的單純笑聲,讓她也不禁微笑。
因他昨天說過那些話,她便特別留意他的眼眸。他的眼睛是燦爛的琥珀色,很愛笑,飽含笑意的眼眸無憂無慮,色澤像夕陽,直視他雙眸會令人感覺溫暖,感染他的好心情,把煩惱都忘了。她知道他常常凝視她,沉默又熱切專注的視線藏著愛慕,教她臉蛋發燒,心窩甜甜的,飄飄然。她也會偷看他,兩人偷看來偷看去,卻暖味地什麼也不說,活像情竇初開的少年少女,讓她有點好笑。
真的喜歡上他了吧?否則她不會容忍他待在家中。她從不曾讓哪一任男友這麼登堂入室,可是,她還是希望,最好他還是離開……這種矛盾拉扯著她,她一時肯定自己喜歡他,一時又覺得只是有好感,否則,為何不能忍受他的存在?愛一個人時,難道不是應該想跟他越親近越好嗎?
假如換個地方呢?要是換個地方,她不介意和任何人相處,這樣怎麼衡量得出他的不同?也許根本沒有不同?也許,童年的陰影已徹底毀滅她對人的基本信賴,因為她最初的信任,就是在家裡被破壞……
她胸口痛起來,彷彿有一張冰冷的嘴,一副尖銳的牙齒啃蝕她。那是她的錯,當初要是她堅強一點,要是她再努力一點……
所以在最安心的家裡,她無法背對著人,這是對她的懲罰,因為是她的錯,因為她……
砰!一聲大響嚇她一跳,她轉頭望去,凱索還坐在搖椅裡,他握緊扶手,抵著椅背,整個人跟雕像一樣僵硬。
布奇站在搖椅前,一人一鼠,一個在椅上,一個在地下,一股不懷好意的氣氛,瀰漫在對峙的一大一小之間——
第6章(1)
小松鼠似乎明白凱索不能離開牆角,整晚不時大膽地靠近他,肆無忌憚地觀察他,害他寒毛直豎。
凱索不懷疑這萬惡的小動物知道他會怕。動物都有這種本能,嗅得出恐懼的氣息,這時候就算怕得要死也要裝不怕,氣勢要是輸了就全盤皆輸。於是他板起臉,瞪著小松鼠,以眼神警告這隻老鼠,你敢再靠過來,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踩成鼠餅?
布奇仰著頭,天真無辜的烏亮小眼睛瞧著他,大尾巴若有所思地搖動,似乎明白了他的警告,它轉頭,慢慢走開。
凱索剛鬆口氣,小松鼠忽然轉過來奔向他,加速衝刺,咖啡色的松鼠炮彈猛衝到他搖椅前,嚇得他整個人彈起來。
小松鼠雙眼精光閃爍,停在粉筆圈外,慢吞吞地搖晃身體,搖著尾巴,一副「來啊、來啊——有本事來踩我啊」的姿態,肉肉的松鼠腿還伸出來,挑釁地踩一下粉筆圈。
凱索脹紅臉。死老鼠,他跟它勢不兩立!
被松鼠欺負已經夠悲慘,更囧的是沙發上傳來噗哧一聲,他望過去,溫靉在笑。
她情緒正低落,被這一人一鼠逗得笑出來。看凱索一臉狼狽,她很同情,但實在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