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
她歎了口氣。事情就是這樣，失控的情/yu逼得他們必須面對兩人之間的窘境。
「我知道你怨我，很氣昱明的事，你很自責如果當時你不斷逼問我，我終究會受不了而說出來，但你卻選擇相信我、給我時間，等我主動開口。你自責自己太遲疑，讓昱明無法逃過死劫，你也氣我怎麼能欺瞞你，你怪我，同時也氣自己。」
她看著他。「所以你不能愛我，你要時時刻刻記得自己是怨我的，只要看到我，就會想起自己是怎麼失去弟弟的……」
宋昱謙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皮鞋，但他的視線已經模糊，他拚命眨眼睛。昱明過世到現在，他始終忍著悲慟，只想著要堅強，要陪伴傷心的雙親，安排昱明的後事，不能崩潰……
「我比任何人都瞭解你的痛。我常常想，如果重逢的第一天，我告訴你昱明在澎湖，我相信你和宋媽媽、宋伯伯一定會馬上趕到澎湖，即使是痛罵昱明一頓也好，你們會全家團圓，然後看到小星，媽會哭得唏哩嘩啦，但那是快樂的眼淚……宋媽媽會接受我姊姊，從此大家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你以為我真的沒想過嗎？我失去的不單單是姊姊，還有我此生最重要的朋友……」
宋昱謙吸了長長一口氣，眼眶中的淚滴在緊握的拳頭上。他狂亂地吸氣。「書平，」他說。「我想要自己一個人。」
黃書平閉上眼，淚水在臉上奔流。「我愛你。」
他雙肩顫動。
如果她的愛讓自己所愛的男人這麼痛苦的話，她該怎麼辦？
「但顯然，愛情也無法解開纏繞在我們身上的結。」
所以——
她張開手臂，抱住他。她感覺到他身體的緊繃和退縮，將他抱得更緊。「對不起，」他說，「真的對不起……」
她聽到他壓抑的嗚咽，眼淚流得更急。
「對不起。」
他們沉浸在自己的哀傷中，宋昱謙徹底崩潰，以淚水宣洩他的悲傷和無助。她環抱著他高大的身體，感覺他身體的顫動，她的淚也始終沒有停歇。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分開，各自擦掉眼淚，望著天空。
再一次，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嗎？她自嘲，卻感受沒有任何一刻，情緒像現在一樣清晰。
「小星的事……我會放棄爭取監護權。」她輕輕說。
「我很意外。」
「不會意外的，我相信小星也感受得到爺爺奶奶和伯父對他的愛，他會適應這裡的。」
「你要離開了？」他的心空了。
她搖頭。「暫時不會，」她笑著拍拍他的手臂。「嘿，你家客房借我多住幾天又不會怎樣。」
「你會離開。」他知道。
「不是現在，小星要上學，上學又是另一個階段，我想陪著他。」
「你……」他小心翼翼地措詞。「你可以一直留在台北。」
然後讓心裡的結逼死自己？不了……
「我的家在澎湖。」她梗著聲，突然發現自己好想家。
「這裡也是你的家。」
她抹掉臉頰上的眼淚。「謝謝，呵。」她噙著笑。「等我住太久，你就會覺得我很煩了。」
「我不會。」
她沒接話。
「我希望你一直留在台北，如果你喜歡，可以來『美麗莎』工作。」
她扯出一個笑。「聽起來比去投資部工作有趣。」
「我可以請勻君自己找助理。」
她搖頭。「不用了，反正只是幫忙而已，江小姐再找人也很麻煩，再一陣子我也得回澎湖了，就去投資部學學新東西吧！」
「投資部的工作很繁重。」
「試試看吧。」
他梗著呼吸。「你可以不用回澎湖。」
她呵呵笑。「怎麼可能？就告訴你我家在澎湖啊。」
「你一個人留在澎湖不好。」
總比留在台北傷心難過的好，要分手了，還要像聊天一樣快樂嗎？
「我有朋友可以照顧我，你放心。」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藍天，仍然沒有看她。
如果看了她，他怕自己會再也控制不住。
「如果你懷孕——」
她毅然打斷他的話。「不會，我生理期才剛結束。」
「如果呢？」
她呵呵笑。「這是男人的優越感在作祟嗎？」
「你會告訴我嗎？」
不會。「會。」
如果懷孕……
她撫著自己平坦的小腹，想像另一個像小星的孩子，然後，漾開了笑。
呵，當然不可能，懷孕對她和宋大哥來說並沒有好處。為了孩子強迫彼此在一起，那會比殺了她更痛苦。
她看看腕表。「哇，這麼晚了？我沒跟江小姐說我要晚到呢！宋大哥，我上班去了，Bye∼」
她急忙起身，準備離開。
「你為什麼要來找我？」他抬頭看著她纖細的背影。
黃書沒沒有回頭，因為她無法隱藏眼中的傷痛。
她只能聳聳肩。「我想面對事情，我想確認我們是不是一輩子都無法跨越心中的自責。」
他沒說話，只是看著她。她離他這麼近，只要他伸出手，就能再將她擁進懷裡……
這麼短的距離，卻要掙扎得這麼深。
「宋大哥，Bye∼」
她揮揮手，離開。
第9章(2)
「宋伯伯、宋媽媽，早。」
她看到一旁的宋昱謙，試著露出微笑。「宋大哥，早！」
宋母看著兩個年輕人。一定有事，光是從吃早餐時間的改變，就知道這兩個年輕人又出了問題。兒子從七點半就坐在餐桌旁等人，而黃書平一定要拖到最後一秒才會出現。
到底怎麼了？氣氛很不妙，就算黃書平笑得開心，但光看兒子愈來愈沉默，也猜得到他們不對勁。
「早，書平，吃早餐，阿姨又打了新配方的果汁喔∼∼」
宋家的早餐中，每個人的第一道餐就是管家阿姨的自製果汁，阿姨把打果汁當成興趣，什麼都能加進去打，而且不能拒絕她。
黃書平害怕地問：「有小黃瓜嗎？」
宋母笑而不答，宋父在報紙後頭猛點頭。
她摀住臉哇哇叫。「怎麼辦，我最怕小黃瓜的味道了……」
小星歎了口氣。「小平大人，你是大人，怎麼可以偏食呢？」
全家人因為小男孩的童言童語而笑成一團。
當然，宋昱謙是不笑的，不管她耍什麼寶，他總是沉默不笑，卻不知她有多辛苦，要想出各種不同的花招逗大家笑，自己才能感染一點點的好心情。
她這麼努力，他卻不捧場……
不管了！她扯開笑容，這就是她目前的生活，工作、耍寶、保持笑容，讓所有人覺得她很快樂，染有一點傷。但沒有人知道，她的心早就痛到快炸了。每天面對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沒錯，大人不能偏食，小孩也不行喔！婆婆告訴我，小星都會把茄子挑到邊邊喔！」
小星哇哇叫。「惡∼∼茄子軟軟啦∼∼」
黃書平學小星耍賴的樣子。「惡∼∼小黃瓜可怕啦∼∼」
然後全家人又笑成一團，宋昱謙仍是面無表情。
她入座，開心地和宋媽媽聊天，清楚感受到他投過來的目光。總是這樣的，他會一直看著她，卻不說話，看到她很想翻桌罵人，但最後的結果就是她趕忙吃完早餐，落荒而逃。
「宋伯伯、宋媽媽，我先出門了，晚上見。」
「讓哥哥送你去啊，哥哥吃完了——」
「不用了啦，我自己上班就好，不然公司同事都以為我有特權，不好辦事。」
她的理由完美無缺，無可反駁。
她拿起皮包準備出門。「書平，等一下。」宋父喚住她。
她轉身，卻不意和宋昱謙深沉的目光對個正著，她趕忙避開。
「這星期六，宋伯伯有個朋友的生日宴會，請我們大家去他花蓮的別墅玩，我想，昱謙跟你每天都忙著工作，小星也快上課了，這星期我們就一起去玩吧！」
宋母附和。「是啊，我們也可以去台東看金針花，走柯山今年的金針花開得非常好呢！兒子，你會去吧？」
宋昱謙仍然沒有回話。
黃書平扯著笑。「我可能不行，這星期我想回澎湖一趟——」
忽然，宋昱謙手上的玻璃杯應聲裂開。
「昱謙！」
全家人嚇壞了，他的手掌都是鮮血，小星受驚地哇哇大哭，黃書平丟下皮包，趕緊衝向前，拿起一旁的餐巾急忙包住他的手。「宋大哥？怎麼會這樣……」
直到這一刻，她才肯正視他嗎？宋昱謙看著她，五味雜陳，但她眼中的焦慮觸動了他。
「我沒事。」他說，飢渴的視線停留在她臉上。
黃書平低著頭，手指顫抖地挑去刺入手心的碎玻璃，小星讓管家阿姨抱去客廳看電視，宋家兩老也嚇壞了。
「兒子，玻璃杯跟你有仇嗎？還是我們家的玻璃杯太薄了？老爺，要不要整批換掉啊？不是說英國原裝進口的嗎？」
宋昱謙沒有回答母親的疑問，他有更重要的事。「你要回澎湖？」
黃書平點頭。「嗯。」
那日之後，他和黃書平似乎達成某種協議似的，雖然還是一起生活，每天都能見面，但他們之間卻比陌生人還要陌生。她總是笑著，但絕不和他視線相對，談話的內容也只有問早道晚安這種禮貌性的招呼和字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