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劇痛,忍不住轉身拉他衣袖,「懷璧,你若知我,當知我心中的痛……」
「這話該是我對你說吧?」他側過臉,那優美的面容上,一雙深遭的黑眸幽涼的閃看光,他的嘴角依舊上揚,依舊沒有笑意,只是嘲諷,最深刻的嘲諷。「我為了你不惜出生入死,為了你連我自己日後要繼承的大業都可以不顧,我為了你可以拉下臉來,求你與我對月盟誓,我為了你……連自己是聖懷璧這件事幾乎都忘個乾淨。
「我平生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女人,更沒有像喜歡你這樣謙卑小心又謹慎地喜歡過一個人,你捫心自問,我聖懷璧哪裡對不起你嗎?結果換得你這樣的回報,你還好意思和我說你心中多痛?你已經拿刀先扎死我的心了,我哪裡知道你還痛不痛?」
他如此嚴厲冷酷的指責,讓令狐問君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知道聖懷璧必然會為聯姻的事情傷心生氣,但絕沒想到他會憤怒至此。
這還是那個喜歡將她抱在懷中逗弄,膩在她身邊和她說著綿綿情話,總是將她如珠如寶地捧在掌心,拉著她在異國他鄉對月盟誓的男人嗎?為何此刻他的表情如此疏離冷漠?彷彿他眼中的她根本是個陌生人。
她眼中彷彿見到在玉陽的那個月夜,他拉著她的手跪在床前,用魅惑的聲音對她說著一一咱們對月盟誓,今生今世絕不負對方。天地為證,我聖懷壁只願娶令狐問君一人為妻,今後無論生死榮辱,休戚與共,絕不變心。
彷彿回到海上孤舟,他緊緊地擁著她,在她的耳畔逼問--問君,你的今生許給誰了?
還有那句截語一般的預言--你若是敢變心,或是再隨口將我讓給別人,就要記得今日之痛……
她原本以為那一天的肉體之痛已經到了極點,原來她錯得如此離譜……
她呆呆地看著他,張開了雙唇,卻似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聖懷璧盯著她,心裡的怒火沒有平息,他罵她罵得越狠,就越發覺得是在自己的心上狠狠地抽著鞭子。
這就是他深愛的那個女人啊,那個躺在他懷中時像月光一樣安靜美麗,平日又似青竹般柔韌堅強的女子,讓他愛逾生命,不惜將自己的皮肉筋骨都像祭品一樣一併奉上的女子--
而今,卻是她傷他最深。
一甩袖子,甩脫她的手,他再沒有多說一個字,邁步就走。
令狐問君靠著長長的桌案,僵硬得似是泥塑木雕一般,忽然間,她的胃部一陣痛苦的翻攪,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咽喉湧上難聞的熱液,滾燙厭迫使她大口大口的嘔吐,全身虛弱得像是被什麼東西抽走了筋骨,抽乾了血液一般,她抓緊桌角不讓自己昏倒,但是卻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了。
原來,這就是她一直等待的結局嗎?原來,失去摯愛的感覺不是痛,而是生不如死--
第十四章 相思磨人(1)
次日,令狐問君去上朝,因為時辰還沒有到,大殿外有不少文武群臣正三三兩兩地站看閒聊,見到她時,人人都笑看和她問好,她一眼看到被眾星拱月的聖懷璧,他的目光卻只是在她身上淡淡掃過去,沒有停駐,連一絲笑容都沒有給她。
她一低頭,率先走進殿去,因為一夜沒有睡好,身子虛弱,腳步踉蹌了一下,差點在高高的門坎上絆倒。
工部侍郎方宏正好在旁邊,忙將她一把扶住,關心地問道。「丞相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病了?」
她笑看搖搖頭,「只是昨夜沒有睡好而已。」
其實何止是一夜沒有睡好,她的胃難受了一夜,在吐光了胃裡所有的東西之後,她躺在床上連移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就這樣瞪著眼睛熬到天亮。
與聖懷璧的往事一點一點在眼前迴旋移動,連屋頂彷彿都跟著旋轉。她曾以為他會回來,但是她空等了。
他從未這樣和她生氣過,以前就算是吵架,過不了多久兩人就會和好如初,而且總是他來賠罪哄她,於是她開始反省自己,一直以來,她總是勸聖懷璧做人不要太自信過頭,但其實那個過分自信的人是她自己。她內心依仗著聖懷璧平日對她的那份疼寵,自以為能處理好這次事件,卻沒想到觸到了他的底線,讓他傷心失望了,甚至連道歉解釋的機會都吝於給她了……是她自掘墳墓才落得如此下場。
站在朝堂上,她一陣陣的恍惚,心神不寧的偶爾看一眼站在對面的聖懷璧,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彷彿她真的成了陌生人。
忽然她聽到聖皇叫她的名字,「問君,沿河縣的販災錢糧是否都已下撥了?」
她回過神來,振作精神答道。「災錢糧都已備齊,但是因為前不久的那場水患,使得當地匪徒出沒嚴重,臣擔心販銀和糧食會被劫走,所以想請兵部派一支人馬幫忙護送。」
「那你和太子商議就好了,這件事盡快辦成,絕不能再拖延。」
聖皇的命令,將她又推向聖懷璧面前,本想兩人先冷靜幾日,但為了公事她還是要硬看頭皮去和聖懷璧說話。
散了朝,她主動去找他,客氣的說。「殿下一會兒要先回哪裡?關於護送賬災糧款之事,還要請殿下幫忙……」
聖懷璧冷冷道。「這件事承相大人和肖尚書談就行了。我諸事繁忙,這種小事便不過問了。」
他竟然公然給了她一個硬釘子碰。周圍那麼多人看著,人人都好奇又不解地看著他們兩人這奇怪的態度和對話,令狐問君在心中苦笑,知道他餘怒未消,只得說。「好,那我一會兒去找肖尚書,就不勞煩殿下了。」
令狐問君接看和肖怡然一起回了兵部,商議了半天,終於定出章程。
肖怡然好奇地問。「今天太子殿下怎麼怪怪的?剛才看他和丞相說話都和以往不同了,板著一張臉,該不會是吏部出了什麼差錯,害殿下被陛下責斥了吧?」
她遮掩地說。「應該不會吧,您知道他還年輕,說到底就是個孩子脾氣,一陣風一陣雨的,誰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從兵部離開時,她也沒有見到聖懷璧,想來他也許是在故意躲著自己,她就直接回了丞相府二下午接到禮部送過來的信函,知道了金城倩將於十天後動身,於是她立刻去和禮部核實迎接金城倩的各項儀式等細節,最後才進了宮,和聖皇將事情交代了一遍。
他問她,「懷璧知道這件事了嗎?」
「他……已經知道了。」
聖皇看她一眼,「哦?那懷璧說什麼了?他沒有大鬧吧?!」
令狐問君咬咬唇,「若是他還沒有到陛下面前吵鬧,應該就是沒事了。太子殿下是個有分寸的人,當然知道要以國家利益為重,更何況金城公主貌美賢淑,與殿下實為良配,我想殿下也不會太不滿意,只是之前一直沒有告訴他,他多少有些生氣……」
「他這個孩子脾氣啊,都是被朕寵壞的。」聖皇聽了不禁笑笑,將這事一句帶過。「行了,那後面的事情就辛苦你們兩人了。」
從皇宮回到丞相府時,天色已經很暗了,她渾身疲憊地坐在馬車上,千頭萬緒都堆積在胸口,一件件去想,一件件去理,可是哪一件都離不開聖懷璧,因此當馬車停下時她沒有下車,敲了敲車廂上的門板,對車伕說。「再去一趟雀靈苑。」
這麼晚了,再入宮已經不便,她知道聖懷璧不會在雀靈苑,他現在夜夜都留宿在玉寧宮,但雀靈苑畢竟是兩人經常說悄悄話的地方,她現在憋了一肚子的心裡話不知道該怎麼和他開口,待在雀靈苑感覺就好像離他近了一些似的。
一直以來,都是他哄她,他付出,她為他做的事情的確少之又少,她想了一夜,都覺得自己的確配不起聖懷璧的深情,也難怪他要發那麼大的脾氣。如果她給他寫一封信解釋一下,不知道他肯不肯聽?
坐看車來到雀靈苑,雀靈苑的大門已經關了,敲開門後,守門人對於她的突然造訪也萬分驚詫,「丞相大人怎麼這時候來了?太子殿下現在不在這裡。」
「我知道,我只是……有些事情要辦,你們不必管我,我去一趟他的書房就好。」她來到雀靈苑,就像聖懷璧去丞相府一樣,可以隨時進出,四處走動,沒有人會阻攔或詢問,都早已習以為常了。
令狐問君遷自走進他書房,這裡似是久已沒人來過,桌上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她從書架上找到一迭雪浪濤,這是最好的紙,然後又自己親自弄了點水來磨墨。
筆、紙、墨,都已準備妥當,她提起筆--卻落不下一個字。
要從何說起呢?她到底想要告訴他什麼?若只是道歉其實原本無須這樣大費周折,但是她內心深處真正的想法該怎樣告訴他,說她不願意看著他另娶他人,不願意委屈自己做他的側妃……她以為自己是個可以為了國家大義捨棄小我的人,可是事到臨頭才發現,自己其實只是個小女人罷了,其實她也很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