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時候,令狐問君才得以擺脫聖懷璧。
儘管筋疲力盡,渾身都是他弄出的吻痕讓她羞窘得不知怎麼見人,但她還是說服了聖懷璧,讓她先回丞相府。
戶部那邊今天是沒工夫去了,只能明天再去處理。
她回到丞相有時,有中已經堆積了不少公文,除了平日裡必須處理的那些,還有因為聖皇今天向眾臣明示戶部暫時交由她管理之後,從戶部轉過來的公文。
然而這些堆積如山的檔放在一起,她卻沒有心思去看一眼,她走到書案一旁的牆壁前,按動藏在書架一側的機關,環堵牆開始無聲無息地裂開,從中露出一個一尺見方的盒子,她將那盒子拿出來,放在桌上,緩緩打開。
這裡面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金銀財寶,只有一方小小的金印,也就是丞相的官印。
這方金印,是她拜相時聖皇親自交到她手上的,但是這個藏印的暗格,卻是她父親令狐懷生前留下的,這個地方,是聖皇在將金印交給她時悄悄告訴她的。
父親與聖皇有看錯綜複雜的關係,他們之間似乎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不過她無意探究,因為隨看這方金印的歸還,父親和聖皇的故事也就算是在她的生命中結束了。
而屬於她和聖懷璧的故事呢,也能隨之落幕嗎?
她將金印輕輕擦了一遍。心頭悵然,想想自己畢竟還有那麼多的工作沒有完成,要交還金印應該還需要幾天,現在拿出來是早了點,還是先放回去吧。
捧著匣子轉身,她驀地愣住了,因為在她剛剛拿取金印的暗格中,突地出現了她從沒見過的一封信。
這封信是從哪兒來的?她全身毛骨驚然,迅速向周圍看了一圈,然而門窗緊閉,自然不會有人進來。
她用手摸了摸暗格的四皇,才發現在暗格的下方也有一圈不容易被察覺的裂痕,顯然在這暗格之中還有一層暗格。有可能是她剛才拿起匣子的同時,這道機關被觸動,而這封信是早就被藏在下面那層暗格中的,因此就暴露出來了。
她低垂著眼,看向這封平空出現的信。
信封上面竟是她父親令狐懷的筆跡,而且赫然清晰地寫著--
吾兒問君親啟
第十章 毒殺(1)
吾兒問君如晤。
此信乃為父親手隱匿暗格之中,料你若非大事決斷,不會二度開放暗格,此乃機關之關鍵所在。丞相大任,世襲令狐一天,皆因我族智計多變,忠君之心不移。父委你以重任,乃承天意,一如四殿下終將即位,皆為天意不可逆轉。
你與聖天之緣,甚於與令狐之情,亦為天意,勿要自疑自怯。
一朝三國,大變在即,四國子民將陷於水火之中。問君問君,四海之內,孰能獨善其身?
送兒遠赴異國,知兒遍嘗人閱苦楚,此磨練心性之所為。試問敵犢情深,天倫之樂,孰不願兒承歡膝下?然成大事者,切莫忘《孟子》所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今父斷情絕愛。亦為「大任」之道。
丞相之任,非你莫屬,伴君左右,用誠用心。吾兒聰慧,必能體察為父苦心,不負父之深望。
父手書
一封父親生前留下的親筆信平鋪在她面前,近日來所遭遇的種種似乎都不如這一封信更來得震撼。
父親在信中說得明白,她的入朝,聖懷璧的即位,都是天意,讓她不得違背。甚至一朝三國即將遭逢的變量,也在父親的算計之內。
她忽然想起那個關於聖朝傳奇丞相令狐笑的傳聞--說他能夠預知未來。可是她一直以為這門絕技早已失傳,難道父親也可以做到嗎?
父親借看這封信,說出了他生前從沒有過的坦誠心聲,父親信中的歉意讓她動容,父親的諄諄教導更讓她本已堅定的心又開始搖擺不定起來。
父親早已算準她會因為不堪重任而請辭,這封信所藏匿的機關,也是在她第二次搬動丞相金印的時候才會被觸動。
而這個暗格原本是聖皇告訴她的,那麼聖皇是否知道有這樣一封信的存在呢?若聖皇知道,又豈會在今天這麼容易的就答應她辭官除非聖皇原本也不贊成她做丞相,就像流言蜚語所猜測的那樣,聖皇是因為心中最愛她父親令狐懷,才會答允這個荒唐的臨終請求。
她的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亂過。令狐一族和聖族的淵源交情,一朝三國即將到來的動盪風波,還有她和聖懷璧那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隨看她將金印交還,是會變得更加混亂,還是真的能如她所願的就此與她了無牽扯?
她的頭很疼,眼角卻很酸,不知幾時起,早有淚珠掛在腮邊,她捧著父親的這封絕筆信靠在牆上,將那信緊貼在胸扣,彷彿父親有力的擁抱,彷彿父親的雙臂還有餘溫。
父親,父親,你為何要為我出一個這樣天大的難題,讓我無從選擇?你既然知道我會選擇放棄,又為何要逼看我繼續堅持下去?你知道女人半生苦楚,又為何一定要讓女兒的後半生也為這聖朝將一顆心都操碎?難道你這為相的一生,還不覺辛苦嗎?她無聲泣問看。
最終,她將這封信連同金印一起放回了暗格。牆壁闔攏,暗格消失,父親的信和她的眼淚一起消失在眼前。
回過身,她疲憊地隨手翻動著桌上的公文,一卷卷,一份份,有急有緩,都待她解決。
不管怎樣,現在的她還是聖朝承相,這些都是她應盡的義務和責任,不容推卸。
她打起精神開始閱覽公文,然後將其按事態輕重緩急分出次序,做好簽子,分門別類地整理之後再做批示。
忽然間,在眾多公文中她發現奇怪的一份。
這份公文是從兵部送過來的,是一份請調書。上面提到因為員外郎邱朕東前些日子遇害,他的職務因而空缺,請調一位可以接替其工作的人盡快到任。
關於邱朕東之死,本是一個懸案,他是指使殺手砍傷了她,更有殺害聖懷璧嫌疑的人,但絕非真正的幕後主使者,這條線索隨著邱朕東的死而暫時中斷,後來她和聖懷璧又因為去了玉陽和黑羽,因此將此事暫時擱置一旁。
原本遞補邱朕東空缺這種事不見得非要來找丞相批覆,可由兵部自行提拔一名官員即可。但是肖怡然卻選擇從翰林院調派一名翰林張諾接替其空職,涉及橫跨一部一院,就必須由她點頭了。
她手中握著筆,在張諾的名字上停留,並未畫下。心中忽然一陣奇怪。
張諾此人在翰林院是個極為不起眼的修撰,她因為曾在二皇子的身邊見過幾次才留有印象,記得此人不僅其貌不揚,而且不擅言談,向來不問不答,像塊木頭,怎麼就被肖怡然選中了?這個人能不能勝任兵部員外郎的職位?邱朕東的位置也不算很低,一個翰林院的修撰若是調動過去,便是升了職,由從六品一下子跳到了從五品,這陞遷是不是也過快過易了?
她將這份折子放到一旁,沒有立刻批覆。
此時窗權忽然被人敲響,長短各三下,是約定好的暗號。
她揚聲道。「徐捕頭,請進吧。」
徐謙,聖都第一名捕,專門偵緝各種懸疑案件,之前邱朕東與刺客有關之事,便是他查出之後告訴她的。因為她離開聖都太久,一直沒有機會和他討論案情,追查後續進展。
他今日秘密求見,一定是有了重大進展。
她起身迎接這位三十歲出頭的得力干將,低聲問。「徐捕頭是有什麼新消息要告知本相嗎?」
徐謙點點頭,拱手道。「回稟丞相,屬下一路追查邱朕東之死,發現其死因蹊蹺,乃是中了一種奇毒之後被人砍死。那毒藥名為『櫻桃醉』,無色無味,所以一開始旁人只會以為他死於刀傷,其實在他被人用刀砍死之前便已經中毒,那刀傷不過是兇手為了掩人耳目而做的假像罷了。」
令狐問君吃驚地問。「死前便已中毒?那他死之前去了哪裡?」
「他的家人說他曾外出訪友,至於去了誰家卻不知道,而且他似是有意隱藏行蹤,自己步行,並沒有乘坐馬車。屬下暗中查訪,問了沿途的路人和擺攤商販,推斷出他的路線,最後確定他是去了翰林院修撰張諾家裡。」
「張諾?」令狐問君的太陽穴像被火燒灼起來似的,突突跳看,隱隱發疼。事情怎麼會忽然變得撲朔迷離起來?這張諾到底是何許人也,竟然被屢次牽扯其中?
突然之間,一個大膽的猜測落到她的胸口。難道……那幕後黑手真的另有其人?
她緊咬下唇,思付著沒有繼續追問,燭台上忽明忽暗的燈火映照著她的眼波一閃一跳,她的沉默讓徐謙也靜默下來。
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工夫,令狐問君才緩緩地詢問。「徐捕頭,這張諾你還未曾驚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