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依然沉默,他耐心地等著。
「嗯,是我。」良久,她才細聲細氣地開口。
程豐俊聽了,這才鬆口氣。「怎麼不說話?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他頓了頓。「又是你那個秦大哥,對吧?這次他又做了什麼,你是不是想問我該怎麼回應?」
不用問,她肯定是來求救的。他歎息,也不知胸口湧開的是什麼滋味,好似有些苦,又有些澀。
「說吧,要我教你什麼?」
「我不是打來問你的,我是……」
「是怎樣?」
她不吭聲,輕輕地呼吸,他彷彿可以看到她正可憐兮兮地咬著唇,卻又倔強地不肯示弱。
究竟怎麼了?程豐俊眉宇揪緊。
「你那邊好像很熱鬧。」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黯然揚聲,說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干的事。
「我在參加朋友的喜宴。」他回答,捺下滿腔疑問,陪她繞圈圈。
「喔,一定很好玩吧?那就……不打擾你了。」她居然想掛電話了。
他連忙阻止。「倩倩,你有什麼事想說,對吧?」
「沒事。」她否認,停頓片刻。「只是今天沒有月亮,你知道嗎?」
「今天沒月亮?」他愕然。話題怎麼轉到這兒來了?
「中秋節卻看不到圓圓的月亮,你不覺得這很像詐欺嗎?」她幽幽地問。「明明沒下雨啊。」
「可能被雲遮住了吧?」
「嗯,大概吧,我只是有點覺得上當了。」
低啞的嗓音拉扯他心弦。「倩倩,你沒事吧?」
「我很好,好得很。」她不自然地笑。「好吧,你去玩你的吧,我不煩你了,拜拜。」
程豐俊還來不及說話,電話已斷了線。
他愣愣地望著手機出神,直到一道諧謔的聲嗓驚醒他——
「我說程豐俊,你到底想在這裡躲到什麼時候啊?快進來喝你的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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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做什麼?她居然打電話去煩他!
倩倩擲開無線電話,懊惱地握拳槌床。
她不該打電話給他的,她想幹麼?對他哭訴嗎?說她好委屈、好難過嗎?他又不是她什麼人。
她不該學會依賴他的,不該遇到什麼困擾都第一個想到他,期盼著他扮演白馬騎士來解救自己。
她不能依賴他,他只是……只是個鄰居啊!
就算他自願當她的戀愛教練,也不代表她可以佔用他的私人時間,不代表她可以把心中的煩惱都吐給他聽,不代表她可以在脆弱的時候,想見他。
她不該打電話的,她只是忍不住一直想起他曾說過的話——
如果受傷了怎麼辯?
那就來找我。
她好想去找他啊!好想逃離這間令她透不過氣的屋子,到他身邊。
可是她不能,不許自己這麼做。
她必須堅強,她告訴自己,無論如何,她都必須一個人挺下去……
「倩倩,你還在生悶氣嗎?」鍾母忽然又開始敲門。「別鬧了,出來吃飯吧,你肚子不餓嗎?」
「我不餓,不想吃。」她悶悶地回話。
「唉,你還想鬧彆扭到什麼時候?」鍾母歎息。「你秦阿姨都代替兒子向你道歉了,你還想怎樣?」
她不想怎樣,只想一個人靜靜獨處。
「媽,我要睡了。」
「你聽我說,倩倩,媽知道你不開心,你秦大哥求婚的方式是粗心了點沒錯,但我看那孩子沒惡意,只是不太懂得表達,你也知道他從小就挺木訥的,不會說什麼好聽話,我看他向你求婚,應該是誠心誠意的。」
「媽,你別說了。」
「你是不是覺得他不夠愛你?傻孩子,愛是可以培養的啊!我跟你爸當年是相親結婚的,你看我們也一路走到現在了,何況你跟阿寬是從小就認識,對彼此都很瞭解。」
「……」
「你別因為賭氣就拒絕人家,太可惜了,這麼好的結婚對像不是天天有的,你年紀也大了,都二十八了,可千萬別錯過這次機會。」
因為一旦錯過這次,她可能一輩子都得小姑獨處了嗎?倩倩苦澀地抿唇。看來不只她自己,連母親都對她很沒信心。
「媽,我明白你的意思。」她不想聽這些。「你別再說了,我想睡了。」
她關上房裡的燈,躲在黑暗裡,拒絕再回應母親任何一句話,後者無法,只好歎氣離去,留她一個人在夜色裡寂寞。
窗外無星無月,黯淡幽緲,她將臉埋入雙膝之間,獨自惆悵。
好奇怪,雖然胸口悶悶的,隱隱疼痛,她卻哭不出來,眼睛幹幹的,一顆淚水也無。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有長長的一世紀吧,鈴聲忽然響起。
她倏地一震,茫然抬頭,環顧陰暗的房內,幾秒後,才醒悟是她的手機在響,她摸索找到皮包,掏出手機。
「你家對面,是不是有一棵老榕樹?」含笑的嗓音。
誰?她愣了愣,半晌,驀地驚覺。「程豐俊!是你嗎?!」
「你要不要看看你家對面的樹?」
看樹做什麼?她愕然,卻仍照他的話做,打開房門往陽台的方向走去,經過客廳時,鍾家兩老正在看電視,見女兒忽然飄出來,都是一驚,訝然目送她。
倩倩拉開紗門到陽台,看對面的老榕樹。「我看到樹了,怎樣?」
電話那端傳來一聲短笑,忽地,樹下一亮,手電筒的光圈映出一張鬼臉。
她嚇一跳,不禁尖叫一聲。
「嚇到你了嗎?」他呵呵笑,倒轉手電筒,圓亮的光圈朝她的方向照過來。
她總算明白,原來站在樹下的人是他,他竟從台北趕到這中部小鎮來了!
強烈的感動如潮水,不停地、不停地在她胸臆間翻滾,以為乾涸的眼忽然濕潤了,矇矓地看不清樹下的人影,只看見一輪迷濛的光,像月亮。
他帶月亮來了,帶來送給她……
「下來,倩倩。」溫柔的嗓音如魔咒,召喚她不安定的心。
她忽地哽咽,無須他再多言,便匆匆轉身,如一隻快樂的小鳥,翩然朝他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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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朧,她與他一起坐在老榕樹下,靠著粗壯的樹幹,肩並著肩,感覺清涼的微風拂過。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她啞聲問。
他輕輕一笑。「記得我上次去你們公司接你嗎?你們會計部有幾個美眉留了電話給我,我隨便打給其中一個,告訴她我跟你吵架了,你賭氣跑回老家,不肯見我,她不但熱心地安慰我,還主動幫我查你家地址。」
於是她的隱私就被出賣了?
她微惱。「你、你這人真是……你怎麼那麼受歡迎啊?」連她手下的娘子軍都臣眼在他腳下了,可惡!
「沒辦法,我這人天生有魅力。」他攤攤雙手,好得意。
她不服地嘟起嘴。
程豐俊笑望她,看清她明眸隱隱漾光,知她一定是哭過了,笑意斂去,眼底很快地掠過一絲憐惜。
「對了,我帶來一瓶好酒。」他打開提袋,取出一瓶酒以及兩隻空酒杯。
她訝異地注視他的舉動。
「我們來喝!」他遞給她其中一隻酒杯。「這是加拿大冰酒,很好喝的,是我從友和的婚宴上A來的。」
「友和?就是我上次見到的你那個朋友嗎?」
「沒錯,今天他結婚。」他笑道,拿開瓶器扭開瓶蓋,為兩人各倒一杯。
倩倩怔望著杯中的金色液體。「好漂亮!」鼻頭湊近嗅了嗅,一股濃濃的果香繚繞。「好香!」
「來,我們乾杯,就祝……」他想了想。「就祝你幸福吧!」
「祝我幸福?」
「嗯,祝你幸福。」他凝視她,眼神很真,很溫暖。
她喉嚨一梗,差點又要哭了。「祝我們兩個都幸福。」她更正,舉杯與他相碰,然後啜飲。
甜蜜的酒味從她的唇,直沁她心脾,她從不曉得這世上有這麼甜這麼甜的酒,甜得她只喝一口,就幾乎醉了。
「好喝嗎?」他柔聲問。
「好喝!」她用力點頭。
「那就多喝一點。」
「嗯。」她斂下眸,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品嚐絕妙的滋味。
喝完一杯,他又斟一杯給她,她注視他修長好看的雙手,粉頰微醺。
「程豐俊,謝謝你……請我喝這麼好喝的酒。」她細聲低語。
「不客氣。」他溫煦地回應。「怎樣?心情好多了嗎?」
她愕然揚眸,只見他正對她淡淡笑著。
她心口一緊。「嗯,好多了,謝謝你,程豐俊。」
「幹麼總是像仇人一樣連名帶姓地叫我?」他打趣。「我們好歹也算是朋友了吧?你就不能叫得友善點?」
「啊?」她怔住。
他看著她不知所措的呆樣,又好笑又無奈。「叫我名字,傻瓜!」
「啊,喔。」她這才恍然點頭,舌頭緊張地打結,好不容易才逼出細細的嗓音。「豐……俊。」
程豐俊聽了,胸口驀地一蕩。
她叫得好害羞,好不自在,像只很可愛又很驕傲的貓咪,不情願地對主人喵嗚。
他忽然好想將她抱在懷裡。
「再叫一次。」他啞聲命令,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