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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典心

  牆壁受不住重擊,終於被撞出幾道小縫,外頭的光亮與聲音,洩漏而入。眼看撞擊有成,牆外的御林軍們更賣力,連官員們都爭先恐後,也挪動身軀,跟著一擁而上,深怕錯過日後邀功的機會。

  轟——嘩啦!

  牆壁碎了,被撞出一個大洞,透過洞口,氣喘吁吁的人們,都望見了,仍在桌案邊書寫的關靖,以及他身旁,美若天仙的女子,兩人都沒有回頭,仍在燭火下靜坐。

  賈欣的臉上,露出隱藏多年的猙獰。

  這麼多年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就要被拔除了。只要殺了關靖,南國朝廷裡,就再無賈家的敵手,他將可以控制皇上,甚至是逼得那個懦弱的年輕人,搞個禪讓大典,讓他成為真正的南國皇帝……

  欣喜得雙眼通紅的賈欣,緊握著聖旨,剛要朝書房裡走去,連第一步都還沒有邁開,就聽到身後傳來駿馬嘶鳴,逼得又快又近,轉眼已經到書房外。

  「賈大人!」韓良利落下馬,徐步走上前來,沒事一般的躬身。

  跟隨在他身後,以最快的速度,接連趕到的,全是效忠於關靖的文官武將,人數遠比賈欣等人更多。

  「韓良,」賈欣瞇起眼,知道眼前這個玄衣灰髮的年輕人,是關靖最得力的助手。「你想來救你家主公?省省吧,他今天非死不可了。」

  韓良面無表情,搖了搖頭。

  「不,我趕來,是為了救賈大人。」

  「救我?你胡說什麼?難道,你以為關靖膽敢反抗?」賈欣揮舞著,手裡明黃色的綢緞,「看到沒有,我手裡可是有聖旨的!」這道聖旨,就能要關靖的命!

  「喔?」韓良淡淡挑眉。「恰好,我這裡也有一道聖旨。」他從衣袖裡,拿出同款同色的綢緞。

  「我這道聖旨,是皇上下令,要殺罪孽深重的關靖,平息民怨、安撫人心。」賈欣的眼裡,露出警戒的神色。

  似有若無的,韓良的臉上,竟浮現一抹淡笑。

  「我這道聖旨,是皇上下令,感念關中堂勞苦功高,加官一級,授魏王爵位,世襲罔替。」

  「不可能!」賈欣怒叫出聲,老臉通紅。「老夫出皇宮前,皇上還再三囑咐,非要殺了關靖不可。」

  「容韓良猜想,會不會是賈大人,您前些日子驚駭過度,一時腦子糊塗了?」韓良慇勤的問著。

  「胡說,老夫做事,從未出錯。」他指著韓良。「你那道聖旨,一定是假的!」

  「事關重大,不如,咱們都展開聖旨,當眾來瞧瞧。」韓良攤開聖旨,明黃色的絹布上,雖說字被催成墨未濃,但是的確是聖旨沒錯。

  賈欣擰皺著眉,礙於眾人的視線,也只能把聖旨展開。

  「這道聖旨,是皇上親筆所寫的。」他再三強調。那是他親眼,看著那個儒弱無能的年輕人,寫下每一個字。

  「喔,字跡沒錯。」兩份聖旨,筆跡相同,「那麼,會不會是別的地方錯了呢?」韓良好聲好氣的問。

  那語調,激得賈欣更怒,髮鬚都根根豎起。

  「韓良,你別想拖延時間,我現在就要——」

  「賈大人,您瞧瞧,您的聖旨跟我不同。」韓良好整以暇,伸出手來,指向賈欣的聖旨。「瞧,您的聖旨上,所落的皇印,竟是先皇的印璽啊!」他還露出訝異的表情。

  賈欣驚得呆住了,老眼急忙在兩道聖旨上遊走,反覆確認。

  兩道聖旨上,都印有皇帝印璽。不同的是,韓良手上那道聖旨,印的是當今皇上的印璽,而他手上這張印的,卻是——卻是——

  他只顧著看皇帝寫下聖旨,卻忘了去看,皇帝蓋下的,是哪一枚印璽。

  勝負,已分。

  賈欣驀地雙腳一軟,跌坐在地上,溫熱的液體,再度濕透官服,清清楚楚的印在青石磚上,在場的人全看得一清二楚。

  韓良走過來,親自把顫巍巍的老人攙扶起來。「賈大人,假擬聖旨,這可是滅九族的大罪。」他硬話軟說,兼容並蓄。「不過,我想,肯定是哪裡有了誤會,這事就到此為止,不用驚擾皇上了,您說好嗎?」

  賈欣顫抖不已,全身哆嗦著,說不出半個字,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不僅鬥不過關靖,就連關靖的手下,都比他棋高一著,關靖的手下,到底還有多少深藏不露的能人?

  眼看情勢不對,追隨賈欣來的官員們,走的走、溜的溜,早已全部逃走,此時此刻,就沒有一個人去攙扶賈欣。

  「來,派人送賈大人回府。」韓良吩咐著,讓奴僕上前,將賈欣接走。老人年邁的腳步,印在石磚上,都是一個濕印子。

  之後,他轉過身去,在書房牆壁被撞出的大洞外,恭敬跪下。

  「打擾主公書寫了,我這就讓人,將碎石碎磚收拾完畢,將牆壁補上,往日之後,屬下敢以人頭保證,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主公。」他伏地為禮,語氣如舊,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陰暗的書房裡,傳來低聲的笑。

  「你逼得皇上下旨?」

  「是。」

  「那麼,印璽呢?」

  「是屬下多年前就安排,在皇上身旁的人所換的。」

  關靖又笑。

  「這一招,很有趣。」

  「謝謝主公謬讚。」

  「韓良。」他的筆未停。

  「在。」

  「你終於能讓我放心了。」

  韓良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激動,卻又迅速被隱藏。他再度恢復面無表情,直起身來。

  「請主公繼續書寫,屬下告退了。」他後退,轉過身去,大步的走向關府的大廳,那裡集聚著文臣武將,都在等待著他。

  看著韓良離去,沉香心中的某個部分,也跟著鬆了。

  她並不是擔憂,韓良沒能趕到,她與關靖會有生命危險,而是欣喜於韓良今日的表現,證實他足以獨當一面,關靖肩上的重擔,可以減輕不少了。

  「沉香。」

  她聽見他喚著。

  「怎麼了?」她問。

  「燈為什麼熄了,快把燈點起來。」他說著,還低著頭,試圖辨認出素絹上的文字,眼前卻只有一片黑暗。

  終於,到了這個時候了。

  她喉間一梗,來到關靖身邊,溫柔的捧起他的臉,與自己相貼。「對不起。」她輕聲說著,淚水濕潤了兩人的臉。

  關靖抹去她眼角的淚,安靜了一會兒,他才閉上雙眼,嘴角露出笑容。那笑,好蒼涼、好蒼涼。

  「原來,不是燈熄了。」他沒有怪她,反而將她抱入懷中。「我的雙眼已經看不見了嗎?」

  「嗯。」

  僅僅是一個單音,但是要出聲,卻讓她連喉間都刺痛。

  「以後,還能恢復嗎?」他問。

  她落淚搖頭,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是嗎?」他能感覺到,她搖頭的時候,那柔軟的、帶著香氣的長髮拂過他的下巴。「那麼,好吧!」他睜開雙眼。

  沉香抬起頭來,看著他摸索著,把筆放到她的手中。

  關靖露出溫柔,而鼓勵的笑,輕聲說道:「你幫我吧。」

  沉香雙眸泛淚,握住那支筆,在他側身的時候,坐到他的懷中。

  他的聲音淡淡傳來。

  「須通八達之路,開東西南北大道,以利商運……」

  她提著筆,照著他所言,一個字一個字的寫,繼續替他將這治國大策,逐一書寫下來。

  第18章(1)

  來年,春暖花開時,賈欣病逝了。

  三日之後,關靖也死了。

  賈欣是驚懼而死,關靖則是暴斃而亡。

  這個消息,震驚沈星江兩岸,南國人惶惶不安,北國人舉酒歡慶。

  一時之間,失去兩名重臣,年輕的皇帝不知所措,連續幾日沒有早朝,幸虧文武百官,一致舉薦文士韓良,皇帝很快的下旨,封韓良為中堂。

  一切,很快又恢復如昔。

  南國依舊有兩個朝廷,明的朝廷在皇宮裡,暗的朝廷在中堂府,主事者,是中堂韓良。

  然後,在春風中,鳳城辦了兩場喪事,送走兩位大官。

  賈欣的喪禮,雖然辦得隆重,但是門前冷落車馬稀。

  反觀三天之後,關靖的喪禮,卻十分簡約,依照他的遺言,白燭兩支,素衣一件,鮮花不要,木棺一副,不須司儀歌頌豐功偉業,只要四名親信武將抬棺。

  可是,棺木才剛出前門,就有文官武將,以及大隊南軍一路相隨。

  途中,人人肅穆。

  韓良是主喪人,雖然已經身為中堂,但是他沒有騎馬,而是一步一步的,將關靖的棺木,送出了城,一直送到墳邊。

  那一天,陽光燦爛。

  官道上頭,商旅遇著送葬的隊伍,都會先行退讓。

  白色的隊伍,出城之後遠去,他的埋葬地,選在鳳城之東,是一處風光明媚之處,後有蒼山,前有清溪,能遠遠就眺望見鳳城。

  長長的送葬隊伍,拖得很長很長。

  路旁觀看的人們,有的一臉木然,有的心裡痛快,人群之中,一個嬌小的女子戴著斗笠,也在靜靜看著。

  站在她身後的男人,輕聲而問:「怎麼了?」

  她轉回身,告訴他:「沒有,只是遇到關大人的送葬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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