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真不禁歪了頭,問:「主子,懷真也說過咱倆非親非故,實在擔當不起這等優渥生活。懷真之前在衛府也是做奴婢的工作,沒道理換了一個地方就得換身份,這樣懷真十分不習慣。」說到最後還加重「不習慣」這三個字的口氣。
說也奇怪,怎麼她遇到的人都爭相要當她的大哥?雖然他們都是獨子,但也不可能那麼缺妹妹吧?
三日前,她還待在衛府,那時衛府發生一件大事,碰巧衛大哥不在,她領著施施姊的吩咐前來嚴府討救兵,沒想到嚴老闆……喔不,現在已經是她的主子了,沒想到主子氣定神閒地給她一杯熱茶,並安撫地說一切都會沒事。
她一直最相信衛大哥,無論衛大哥說什麼,她都深信不疑,不知為何在那一瞬,她居然也對主子的話抱持深信不疑的想法。
主子真的什麼都沒做,僅是淡淡笑著,她就乖乖坐下喝茶,然後……衛府的確沒事了,然後……她也把自己賣了。
三天前的情況是這樣──
衛大哥是茶商,有同業覬覦衛大哥的生意,因此官商勾結企圖陷害衛大哥,幸好有嚴老闆出手相救,這才保住衛府上下。一得知衛府平安無事後,嚴老闆便立刻向她邀功了……
「懷真,我確實保住衛府了,對不?」嚴觀羽又親自為她斟上一杯熱茶,目光溫柔地凝視傻傻自投羅網的她。
懷真頗為贊同地點頭,雖然嚴老闆什麼都沒做,不過他說過會保住衛府,衛府也確實平安了,那肯定就是做過什麼。書肆賣的書裡有寫,所謂真人不露相的高手就是在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尋常的人根本看不出端倪。
這就是高手的風範,而她是尋常人,什麼都瞧不出來。
「是的,多謝嚴老闆出手相助。」她相信嚴老闆就是高人,什麼事都難不倒他,就和衛大哥一樣,高聳參天,無法窺探。
「這是因為你的緣故。」
「我?!」她一臉困惑,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我出手搭救衛府,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嚴觀羽不愧是商人,懂得將情勢轉為對自己有利。
「這、這……為什麼呢?」懷真果真上當,有些錯愕地問,壓根無法相信自己有這麼大的面子讓嚴老闆這般厚愛。
「所以你欠我一次了,或者該說是第二次,嗯……更正,認真算起來應該是一百零七次了。」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繼續設下陷阱。
「嗄?!」懷真傻住了,喝茶的動作僵硬,小嘴都忘了閉上。
嚴老闆不愧是商人出身,錙銖必較的能力確實高人一等,她這貧乏的腦子怎麼算都兜不出一百零七次這數字,驚為天人啊!
最多應該是一次的恩情,怎麼變成兩次後又激增成一百零七次?這簡直比高利貸的利息還要可怕!她幾時欠了那麼多,怎一點感覺都沒有?
「嚴、嚴、嚴老闆……」她嚇得連聲音都抖得厲害。「我、我怎麼會、會欠、欠您、您這麼多次?」
雖然嚴老闆是衛大哥的好友,他們經常有往來,嚴老闆也對她不錯,偶爾幾次遇見她會賞她甜食,不過也就那麼幾次而已,之後她全拒絕了,她真想不起來自己竟欠了如此龐大的「鉅款」。
說是鉅款也不為過,因為對方是嚴老闆,他是商人,鐵律就是絕不賒欠,若有欠必三倍討回,這是她聽其他人對嚴老闆的評語,因此她對嚴老闆更抱持敬而遠之的態度,免得一個不察傾家蕩產;是說,她也沒有資本可傾家蕩產。
她都如此謹慎了,怎還會欠那麼多?
天哪!
「這次你拜託我出手救衛府,我沒讓你失望,並且辦得妥妥當當讓你放心不是嗎?」他微笑道。
懷真點頭。
「剩下的一百零六次則是我托你衛大哥轉達我的一點小小心意。」
「咦?!」無辜的小臉堆滿不解。
「春寶堂的桂香子、春菊館的糖炒香豆、柳下堂的爆香甜蔬糕、百味堂的千糖粉銀絲、富貴酒館的香桂甜茶、紫善堂的十二季餅、珍齋館的百寶吉祥酥、萬香糕餅鋪的八寶珍餅……」嚴觀羽說得如數家珍似的,懷真聽得口水險些氾濫成災。
全是好吃,不……全是她吃過的各地著名甜食。
咦?停──等等!
「那些不是衛大哥買給我吃的嗎?」
衛大哥知道她嗜甜,所以每次回來都會給她一大包甜食,她一直認定是衛大哥買的,因此吃得理所當然,卻沒想到那些全出自嚴老闆之手。
全是國內各地甜品,這心意一點也不小啊,嚴老闆!
「不,是我吩附人買的,這些都還小意思,最困難的是異國甜食,記得嗎?我曾讓你家大哥送了一分內軟外酥、還裹著一層白色米粉的比迦給你吃?」
記得,她當然記得,那比迦實在是太好吃了,讓她連作夢也夢見。她記得衛大哥說比迦是關外某一族的知名甜點,得來不易,要她好好品嚐。她也確實照著做了,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足足吃了兩個時辰才吃完,可是……嗚嗚,她能不能不承認啊?
關外千里迢迢送來的點心,這禮實在是太輕又太重啊,咦?等等……
懷真終于思索到一個重點──
「不對啊,那份比迦明明是剛炸好的,還熱騰騰冒著煙,怎可能是從關外送來的?」只怪當時是衛大哥拿給她,比迦又令她眼露「凶光」,才沒去思考衛大哥說的話有詭異,如今想來,比迦根本不可能是由關外送來,十幾天的行程,不是軟了就是爛了。
「我只是說比迦是關外點心,沒說過是從關外送來,那是我朋友正好來我嚴府作客,他是廚子,有一身好廚藝,又擅於做甜食,所以我也讓你跟著嘗鮮了。除了比迦以外,還有索比司、巧酥達,那些也好吃嗎?」事實上,他根本不認識什麼關外的廚子朋友,是在聽聞這人響亮的名號後,硬是把人從關外綁來北涼城,逼他做了幾份知名的甜食後就賞了一大筆錢讓他自己回去,是說,那名廚子後來迷戀上關內的美食便開始周遊各地,似乎也沒回去。
「很好吃啊!」一說完,懷真便恨不得咬斷舌頭。
嚴觀羽又笑了,笑得分外迷人,令人明知前方有危險也甘之如飴。
懷真瞬間看傻了眼。
嚴老闆本就生得好看,幾乎是每個姑娘愛慕的對象,她當然也覺得嚴老闆好看,但不知怎地,對他就是沒有太多好感,總會下意識避開,有幾次遠遠在街上瞧見他的身影,她想也不想就拐入小巷好避開。
他確實送過她幾次好吃的甜食,可她一次也沒吃,後來更全送回去。
明明美食當前,從來就不會拒絕,偏生她就是能夠克制自己對他所贈的美食起貪念。
很怪,是不?
她是覺得奇怪,卻探究不到原因也就懶得繼續探索,反正不吃嚴老闆的也有衛大哥的禮物,只是萬萬沒想到原來衛大哥的禮物其背後金主竟是嚴老闆?!
這輩子,不──她努力十輩子有可能還得清嗎?
真是一貪吃成千古恨哪……嗚嗚,衛大哥,您把懷真害慘了。
「如果你還想聽,我也能繼續數下去。」
「不、不用了,懷真聽得一清二楚。」嚴老闆記憶力真好,本來以為大概只有她能把吃過的點心甜食牢記在心看來嚴老闆能有如此成就絕非憑空得來。
「那麼,這一百零七次的恩情,你打算如何償還?」
敢情嚴老闆要在這節骨眼上一次討光嗎?
「這、這……嚴老闆能不能讓懷真找衛大哥商量一下……畢竟懷真是大哥的義妹,只有衛大哥能替懷真作主,如此重大的事情當然還是要自衛大哥出面。」
她一臉苦瓜,沒想到嗜甜食的小缺點居然也會惹出這麼大的事。
嚴觀羽微微瞇了眼嘴角的笑容又往上揚了幾分。
當他得知懷真是好友衛珩的義妹時,便處心積慮想要得到她,不過好友不同意,他只好換個方式從懷真那裡下手,努力討好她,買她喜歡的甜食、點心給她,就是希望能打動她的「良知」,讓她心甘情願來他這裡,無奈這丫頭並不領情,後來更似是要劃清界線,退回他所贈的甜食,逼得他不得不出此招。
他只是想得到她——這話不能明說,不然可就一輩子都得不到了,更不可能讓她回去找那個保護欲太強的好友商量。
「原來懷真想讓你衛大哥替你還債是嗎?」
一句話打得懷真差點咳血——不!她絕對不是這種自私自利的妹子。
「沒有。」她垂下臉萬分無奈地回答,
「敢問嚴老闆要懷真如何還債?」
很好,魚兒上鉤了。
嚴觀羽也就不再朝她痛處打,反而慢下腳步。「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你的確是個貼心的姑娘,看在你有勇氣面對的份上,最後這一次的請托,你也是為了你衛大哥,所以我不算在你頭上了,那就當欠我一百零六次吧。」瞧,他也是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