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沒能同他久待的。」不想再繼續這話題,白霜月輕捏筆管,試著將注意力放回未完成的信上,嗓音微揉笑味。「你既是摘花,怎不送給心愛的姑娘,總拿來我這兒擱著,成什麼事了?」
「嗄?!啊?呃……咱哪裡有啥心愛姑娘?」黝臉竟紅得能瞧出暗紫。
「沒有嗎?」秀眉略挑,她在紙上寫落幾個小字,隨口道:「那好,改明兒個我跟芬娜說一聲,要有別家兒郎對她獻慇勤,她也瞧得上眼,那就好在一塊兒,沒什麼得顧慮了。」
「啊?!這這這……」格裡這下子不止臉紅得發紫,更是瞠目結舌,聲音全打在舌尖上,無法順溜地說話。畢竟白霜月口中的「芬娜」與他可是青梅竹馬,打小一起在高原上生活的,他喜歡那小姑娘很久嘍,少男少女間一直是純純的愛戀,從未真正表達過。
見他發窘的傻樣,白霜月忍俊不禁便要笑出,哪知他卻用力把頭一甩,唉唉胡歎了聲後,豁出去地道:「這紫黃小花早就有人交代過,非送大姑娘不可,咱不過代勞罷了,怎胡扯到我頭上來啦?」
秀容微訝,筆已頓下。「有人交代過?送我?」
格裡使勁兒點頭,肚裡的話一股腦兒全傾吐出來。「不就是大爺嘛!他也真是的,知道大姑娘喜愛紫黃小花,他自個兒不送,還得我三不五時地摘花代他送,又不准洩漏口風。他說了,只要咱乖乖按著他的意思去辦,便把他那手絕頂輕功教到我會為止!」
指中的筆「咚」一響掉落,避無可避地在方紙上印染墨點,迅速渲開的墨色把適才花心思寫下的字字句句給弄糊了、弄髒了。
然,她的心卻如許澄明。
格裡又道:「大姑娘,您又不是不知,這時節要在雪地裡尋到一簇花團有多稀罕,這束小花咱可是從雪原北端的溫泉地帶找來的!去年冬,大爺領著我去過幾趟,那兒地底下冒熱氣,近池畔的地方還能在大雪天里長出一團團的花花草草。大爺交代要送花,咱為了那套輕身功夫——呃……不是,呵呵……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怎麼也得兩肋插刀拚上了!」
澄心靜起淺波,情如漣漪,白霜月舉手輕壓左胸,問:「所以……你這一年多來動不動便摘花相送,是受了旁人指使、威脅、利誘兼教唆了?」
「威脅、利誘?教、教……教唆?」沒這麼嚴重吧?格裡搔搔頭又抓抓下巴,烏亮的眼珠子溜轉了圈,再想想……唔,好似有那麼點味道啊!「那個……大姑娘可別跟大爺說呀!」
白霜月抿唇一笑,不語,面容似有若無地鑲上一層幽光。
「大姑娘……」格裡頭皮陡凜,以為自個兒說錯話啦!
「嗯?」
「您、您還好吧……沒事吧?」
「嗯……」她很好,也很不好。
她窺見那男人柔情似水的一面,很好。
她思念他,那雙琉璃眼底的輝芒早如攀爬大樹的籐蔓,密密地、如魔一般地抓牢了她,她亦想以同等力氣將自己留在他心裡,卻得面對與他分離兩地之苦,這很不好。
將那束小花捧在掌心裡,秀氣的花辦猶沾潤意,鼻尖嗅到的是揉進清雪氣味的淡馨,如花的唇將笑抿得更深濃。
「大姑娘?唉唉唉,您這信得重寫了,字都暈開啦!」少年在旁歎氣。
她揚眉,瞅了年輕黝臉一眼,又瞥向桌上那張小信,眸光略頓,最終仍回到手中那團小花上。
「不寫信了。」還能寫些什麼呢?想說的,哪裡是小小一方信紙便能道完?
他氣不消,那好,她也不要他原諒了。
她偏要出現在他面前,時時提醒他胸口那處劍傷,讓他氣炸了、怒翻了,也勝過現下兩地僵持。
☆☆☆☆☆☆☆☆☆☆ ☆☆☆☆☆☆☆☆☆☆
雪鴿沒來。
今日的天際因殘雪蒸騰出淡灰與沉碧兩抹主色,雲層不厚,仍有幾縷金光穿雲而落,這詭異的天光與他的心情頗為相合。
靜佇在堡中石樓的最高點,風時而凌厲、時而沈徐地擺弄著他的袖底和袍擺,髮絲凌揚,他銀藍交幻的琉璃眼像是看癡這一片天,以為如此凝視下去,那幕透光的雲層後便會出現什麼珍奇的景象。
前天、昨日……還有今朝,雪鴿都沒來。連續三日,渺無蹤影。
為什麼?
心頭有股說不出的悶氣,傅長霄幾要不可理喻地怪起今日不夠澄澈的天,害他沒法看得更遠、更透徹。
為什麼雪鴿不來?
他沒回信,所以她不肯再寫了嗎?
回到「傅家堡」一個多月,每日會接到她寫來的小信,讀著信中瑣事,望著方紙上她挺秀的字跡,他便能想像出她持筆專注的模樣,那認真的神態總教他心湖蕩漾,不能抑制。
信中,她極少寫到自個兒的近況,也不曾提及對他是否有思念之情……她最好得想他、念他,最好是思之欲狂,為他消瘦憔悴,要不然,他可傷了。
難道是因天候不好,雪鴿中途出事,才沒能把信送至?
但連著三日全沒消息,很不對勁。他憎恨這種不確定感,有種似要抓不牢她的隱憂,如芒刺在背,扎得他渾身都刺疼起來。
那個在他心頭紮根的女人,絕非隨意便放棄、做事虎頭蛇尾的脾性,她既堅持一日一張小信,便會日日如此,不會毫無預警地停頓,除非……除非她病倒了、受傷了,沒法提筆。
想像著這可能性,傅長霄冷峻面容倏地白了白,不再等待那只該來卻不來的雪鴿,旋身便躍下石樓高點。
他身形落在石板平台上,正打算施展輕功往馬廄去,挑一匹好馬趕回「白家寨」時,幽然若夢的笑音忽而在斜後方盪開。
他聞聲側目,瞥見孿生姊姊立在石欄邊,風同樣打過她的發、她的頰、她的寬袍大袖,乍然一見,確實十足肖似他。
「趕得這般急,要上哪兒去?」傅隱秀笑著,墨瞳都瞇起細細兩彎。
傅長霄不想多理會,舉步要走,身後的奇迷笑音又起——
「你終於要回『白家寨』了嗎?好啊,咱們一塊兒走!」
他步伐陡頓,冷聲道:「我們談過,我助你療傷,你從此不再覬覦我的女人。」
「嘿,我只說要上『白家寨』瞧瞧,又沒要奪你所愛,你緊張啥勁兒啊?」
「給我離『白家寨』遠些,那地方不歡迎你!你敢踏進『白家寨』一步,別怪我不念情分!」說到這兒,他又一次詛咒自己的心軟。若要一勞永逸,他就該趁她重傷之際廢掉她的武功,而非與她談那個該死的條件!
傅隱秀還是笑,邊笑邊歎氣,有幾分無辜味道。
「好吧好吧,不去就不去,反正也不是啥了不起的事兒,我只是要同你說,今兒個我在滄海之地的沼澤地,遇見一個好教人心動的姑娘,她不小心掉進暗沼裡,我好心要救她,她卻怎麼也不肯,任我費盡唇舌,她就是不依。唉唉唉,如今只剩下這把銀溜兒短劍,你要瞧瞧——」
她話還沒說盡,傅長霄便已車轉回身。
銀藍光芒交進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直瞪住她把玩在手的短劍,銀鞘上的玄晶石一閃一爍,幾要奪去他的呼息。
他一個飛身竄來,快得不可思議,出手便搶到那把銀劍。
近近端詳,再確定不過,真是妻子的貼身兵刃!
該死!
該死、該死、該死——
她沒乖乖留在寨子裡寫信給他,怎孤身闖進滄海之地了?她腦袋瓜裡究竟在想此一什麼?
胸骨被過劇的心跳震得發痛,他利目一揚,直鎖住面前仍笑盈盈的女子臉容。
「她人呢?」巨掌猛抓對方單腕,指勁驚人,厲聲再問:「說啊!她人呢?」
傅隱秀也不呼痛,反倒笑容可掬,道:「我說,只要她乖乖陪我睡幾晚,如同那夜在『龍盤山』崖底,你對她做的那些事,我便救她出暗沼,她不肯。我又說,不然讓我好好摸幾把、親上幾口,她也不肯。後來我一再相讓,要她獻上紅唇香我幾下,我便救她出來,她還是不要。唉,她不要我相救,我只好見死不救,你說她現下還能怎麼著?八成睡到那片沼澤底下了。」
「你——」傅長霄暴怒,五官扭曲,罵也罵不出來,掌中運勁,立時發狠打向她膻中地方。
傅隱秀反應迅捷,早擬要掙脫他的鉗握。
他掌勁剛聚,她也蓄勢待發。
他朝她擊去,她立刻擺脫他的鐵掌鉗制,不待他掌風襲至,她身已倏退,撤得遠遠的。
「我會殺了你!」傅長霄惡鬼般的狂吼響徹整座「傅家堡」。
然,此時尚有比殺人更要緊的事。
撂下話,他拔身而起,直接躍下好幾丈高的石牆,如滿弓所射出的飛箭,直奔堡外的滄海之地。
第十章 明月裡寄盡情衷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她傲氣一旦被激起,小腦袋瓜中沒有「妥協」二字,即便得付出巨大代價,只要驕傲不受折損,什麼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