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他,也氣起自己。白霜月乾脆咬唇不語。
傅長霄薄唇似笑非笑,似也透著極淡的無奈,話鋒匆而一轉。「那劫你來此的女子……」
才聽聞起頭,她心一促,身子立時繃緊。
「她姓傅。傅隱秀。」略頓,他說得慢吞吞的。「她是我孿生姊姊。」
迷惑地瞅著他,含著水氣的鳳眸眨了眨、再眨了眨,驀然間瞠得既圓又亮,這會兒,白霜月當真說不出話了。
第五章 未盡期瀚海飄流
那女子雙眉細長而飛挑,丹鳳眼蘊著幽光,如今回思,眉目之間與他確實有幾分像似。
她五官較他斯文秀氣,他臉容輪廓則稜角分明,又多她一份峻厲之色,但那詭迷的氣質倒十分相合啊……他詭在那雙銀藍眼,湛湛然若兩泉深淵;而她卻教人迷在那揉入笑音的語調裡,嘴角常似微翹著,說話時笑,不語時亦笑,倘若真笑,如吟哦著奇迷曲引。
迷魂啊迷魂,那女子也懂迷魂之術哪,就用她帶笑的聲嗓……
「我記起來了,她胸前也有紅痣,你與她……咳咳……孿、孿生姊弟?」芳津倒嗆,害得白霜月舌頭打結。
此時分,月半隱在雲裡,中原的氣候與西塞相較,自是和暖不少,即便入了夜,也僅覺晚風涼面罷了。但儘管如此,傅長霄仍取出收納在櫃中的一床被褥和枕頭,見白霜月尚陷在自個兒的思緒裡,他沒多說什麼,到廚房翻箱倒櫃只找到一瓦罐的香片,燒來一壺茶。
他提著茶返回,她沉思過後,衝口便問這麼一句。
傅長霄淡淡道:「她早我一刻出世。胸央紅痣是『滄海傅家』嫡系長子才有的印記,她則是例外,雖是女子,與我皆有這樣的記號。」
「孿生嗎……我本以為她年歲約莫二十四、五,沒想到她竟與你同齡。」已過而立之年的臉蛋瞧不出一絲風霜。
他斟茶過來,嗓音持平。「香片有些陳舊,味道尚可,先將就著喝。你肚餓嗎?我懷裡還有半塊青稞餅,勉強能止饑,待天明我們再——」
「她在倣傚你。」白霜月驀地打斷他的話,下意識接過遞到面前的茶杯,捧在手心裡喃喃道:「不……不對,說不準……她以為她便是你。」
傅長霄靜望著她眼下的黑影和虛紅的雙頰,知她內息雖調,但元氣尚未恢復,實該好好休息,但今夜若不把事情盡說明白,依她性情哪能安生睡下。
暗歎,他撩袍坐在榻邊,終啟唇道:「她只是覺得,我與她是一體。小時候,她情形還沒這般嚴重,我與她拜了同一位師父習武,跟著又在太叔公的引領下,初窺迷魂之術的奧妙,她見我學,也鬧著太叔公一塊兒教她。她瞳色不似我,催動迷魂的功力無法大展,太叔公便教會她以音迷人,她學得極好。」
「太叔公?」白霜月愈聽愈奇。「原來『滄海傅家』還有一位這樣的人物。」
他瞥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古怪。「我太叔公,你是見過的,他與你爹可是至交,與你交情亦是不淺。」
咦?當真?「他是……」
「『延若寺』裡的老住持。故悟大師。」
「啊?!」白霜月輕呼了聲,飲得還剩半杯的茶沒能拿穩,全賴傅長霄眼明手快,把杯子接個正著。
換他拿著茶杯把玩,見她瞠眸張唇,他嘴角略揚,語氣好淡。「隱秀的想法,我以往倒覺無所謂,她愛扮我,那就由著她扮。直到後來『天梟』開始在江湖上行走,明裡暗裡吸收各方勢力,與中原武林作對,她竟也以『天梟』的名號暗中聚集另一匹人馬……還要茶嗎?」
她怔怔搖頭,腦中思緒翻飛。瞧他將杯中余津一口飲盡,跟著寬袖略揮,以巧勁將茶杯安穩地拋回桌面上。
垂眉,似思通幾處重點,她眼睫又抬。
「所以,當時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說『天梟』在皖浙一帶現身,東北幾個幫派的徒眾卻是指證歷歷,說同一時候,自家總堂皆遭『天梟』襲擊,那時許多人曾懷疑,『天梟』不只一個。她……她便是第二個『天梟』嗎?」
琉璃眼直勾勾鎖住她,幽沈中自有深味,他略頷首,道:「她說,我與她是一體,是同樣一個,我做過的事,她自然也得做過。」語氣一頓,那古怪神情再次浮上。「包括娶妻。」
聞言,白霜月虛紅的膚頰轉濃,眸底稍歇的怨惱也深濃了,忽地恍然大悟道:「宅子裡綴滿喜緞和大紅燈籠,佈置得與之前你把我擄來時一般模樣。她諸事向你看齊,才不遠千里跑去西塞把我挾來,她、她莫不是真要逼我也與她拜堂成親吧?」
「她當夜挾你離去,確實是我太過大意,後來仔細斟酌,猜她或者要帶你來此。我和你在一塊兒,她自然也要把目標轉向你。」傅長霄微微笑,手指自有意識地探去捲來她的發,湊在鼻尖輕嗅。「去年,咱們在這處宅第裡拜堂成親,我沒逼你,我只是拐了你。」
這男人……還有心情說笑呢?白霜月紅著臉,心亂地瞪住他。
「你是我的。」驀地,他道。
「什麼……」
「你是我的。」他語調變得極沈,短短一句,話中的力道卻十分足勁,嘴角的微笑不知不覺間全收斂了,眼神變得深幽且……殘忍。「你是我的,我一個人的,沒誰能相搶。」
方寸波瀾再興,他陰鷙的神情讓她驀然心痛。
他承諾過她,可以不要這中原武林,與她在高原上騎馬牧牛羊,如此過一輩子。成親後,兩人回西塞高原生活,他外表孤傲依舊、冷峻不改,狠絕的手段卻已收斂許多,但收斂並不表示改變,他若輕易由人改變得了,也就不是傅長霄了。
她心痛,是因他又流露出那種教人打心底透寒的神氣,只因為她。
目光相凝,誰也不放過誰,一幕黑影陡地對她撲來,將她合身抱住。
「我一個人的!」他雙臂箍得好緊,如要把懷中的柔軀擠進自己血肉裡一般,唇緊抵著她的髮鬢,咬牙低咆:「我一個人的!」
「霄……」她聽得出他隱在話中的懊惱和狠厲,內心一歎,便由著他捆抱了。
動也不能動地躺在榻上任人舔咬吮吻,且不管下手的人是男、是女,感覺自是羞辱至極,也幸得他來得夠快,她膚上雖留下一堆殷紫吻痕,卻並未受到更深的傷害,僅是覺得好難堪,傲氣大折。
「我其實還好。她、她正在……正在……然後你來了。你、你還是及時趕來了。」話說得結結巴巴,她面紅耳赤,不再嚷著要他放開,兩手反倒悄悄抓住他衣袍,進而環住他的腰。
傅長霄渾身一震,手未放,僅緩慢抬頭,端詳著貼在胸前的小臉。
「你不怒我、惱我了?」
她略咬唇,搖首,眸光不自覺瞥向他頸側紅腫的牙印。「……很疼是不?」
他撫著她的發,一遍又一逼順撫,眉宇間的風雲詭譎稍淡,不答反道:「說你在意我。」
她先是一愣,微斂的眼回到他臉上,與他糾纏。
「我要聽你說。說你在意我,心裡有我。」琉璃眼爍著野蠻,他幾近逼迫,五指插入她豐軟的髮絲中,托持著她的後腦勺,絕不允她閃避。
白霜月低聲歎息,吐氣如蘭。「既成夫妻,我自是在意你,心裡有你。若非這般……當初怎肯由著你拐來拜堂成親?」
她臉容暈暖,眼前陡黯,唇已被他銜住。
男性薄唇來回廝磨著她的,克制著、不敢吻得太重,因她下唇有著自個兒咬傷的小口子,可她卻不領情,張嘴含住他的唇舌,深入到彼此的氣息裡,久久不願歇上。
深吻轉為細啄,纏綿間,他抵著她的小嘴,再次逼迫道:「告訴我,你心裡明白。」
「……明白什麼?」她喘息不已。
「明白我對隱秀說那些話,是情非得已。明白我、我……」
他忽而放鬆懷抱,一袖沿著她的腿側撫下,直到袖中大掌握住她的腳踝,細細愛撫那踝膚上專屬他一人、永不褪澤的印記。他呼息灼灼,似極難啟口,掙扎片刻終又道:「……明白我亦是在意你。」
猛地記起她毫無預警消失在眼前的那刻,血肉猶似剝離了,痛得他驚懼難抑。
以往,她曾為他身受重創,那時的心境一樣痛徹至極,但受傷的她教他圈抱在懷,他能救她、護她,而不像這一次,她在他眼前遭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教他既瘋又狂。
「告訴我。」他以命令的語氣再次索求。
白霜月心跳飛急,望著他執拗的峻顏,思緒幾番動盪。
他說,他亦是在意她……這已然夠了吧?她與他皆是冷然的性情,如此這般,應也足用,求不來太甜膩的話語啊!
娶她為妻,因她大有用途……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兩人之所以結為連理,是他們彼此在意著對方,她心裡有他,他、他心裡亦然,不是因為她的「大有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