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球……」
聽見一個細小稚嫩的呼聲,墨行殊停下腳步,這時,一顆充氣皮球滾到他鞋邊。
遠遠的,一位穿白色洋裝的年輕女孩跑向他。
女孩有一頭蓬鬆的鬈發,長長的髮絲隨著跳動的步伐散亂在她肩上、頰邊,寬鬆的洋裝被風吹得鼓起,顯得她的臉像孩子一樣小。
她在距離他約三公尺遠的地方緩下腳步,最後停住,撥開遮住視線的頭髮,帶著些許遲疑,盯著他看。
墨行殊認得這個女孩,爺爺剛入院的時候也在這裡見過她,因為醫院後半邊進出的人較少,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球……」甄芷晴立在原地,張著水靈水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指向墨行殊鞋邊的皮球。
他低頭看看球,再看看她。
她整個人就像一個洋娃娃的真人版,白淨淨的皮膚,鬈鬈的長髮,小巧的鼻子,嘟嘟的紅唇,加上那奶聲奶氣的娃娃音,如果突然展開一對雪白翅膀飛起來,老實說,也不令人意外。
不過,是那種飛到一半會撞上電線桿的笨天使。
墨行殊瞄一眼她洋裝上綴滿的蕾絲和蝴蝶結,心想這大概就是人家形容的,被父母當成心肝寶貝捧在手心上的「溫室花朵」之類的。她該有十七、八歲了吧,也虧她父母還能在「童裝店」買到她的size。
他對「天使」倒胃口,對黑色撒旦的好感可能多些。
那女孩似乎指望著他為她撿起球來,然而他面無表情,只是稍微移動一下鞋側,將皮球推開大約十公分,然後,等著那女孩的反應。
果然,她更睜大了她那雙清澈的眼眸,眼中寫著的不解與疑惑,大概生平第一次遇到壞心人吧!
哈哈!墨行殊在心中大笑。
甄芷晴確實沒想到有人會連這樣的小忙也不肯幫,但她也只是默默走到他腳跟旁,蹲下來將球撿起。
「謝謝。」起身後,她向他道謝。
「謝什麼?」天使般的女人,果然有一副「神愛世人」的慈悲心腸,這樣也能謝?
「謝謝你沒有把球踢得更遠。」甄芷晴沒有因為對方不友善的態度生氣,但她這聲謝謝倒也看不出來真心與否。
「蛤?」她在諷刺他?墨行殊挑起眉,突然間,浮現剛剛被爺爺反將一軍的感覺。
甄芷晴撿完球後轉身跑走,揮手喊著:「小朋友——大哥哥幫我們把球撿回來了,我們應該說什麼?」
即使她用喊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麼軟弱無力。
然後,那些等著她的皮球的小朋友一致有禮貌地大喊:「謝謝大葛格!」
大葛格……墨行殊聽到這種軟綿綿、甜膩膩的叫法,雞皮疙瘩掉滿地。
這時,那女孩特意回頭看他一眼,衝他一笑,笑得莫名其妙,墨行殊怎麼想都覺得她這笑有種與她外表看起來不符的「促狹」意味。
他看看手錶,距離約定的飯局還有些時間,於是就在旁邊的椅子坐下來,思索爺爺為什麼一見面就要他交女朋友、結婚?
雖然,他對情情愛愛的事不感興趣,但墨朗的話卻不能說在他心裡完全沒有影響力,是不是,當中有不能明白告訴他的考量?
找個結婚對像不難,只是他沒耐心花時間去瞭解一個女人,更別說浪費精神去追求,所以,讓一個毫不相干的女人進到他的生活,不用想就知道麻煩。
「啊啊——」
在他皺起眉頭的當下,一聲尖叫喚醒了他,他抬起頭,一個不明物體就直直地朝他臉上衝來,幾乎是反射動作,他舉起手,接住了那顆球。
「呼……」隨後奔過來的,是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的天使。
甄芷晴的一顆心幾乎已經梗在喉嚨了,想到剛才差點砸傷人,又沒辦法跑得比球快,那聲尖叫已經使盡了她全身的力量。
幸好,沒事了。
「報仇?」墨行殊拋著球,不禁懷疑這顆球原本的目的地,就是他這張俊臉。
「不、不是……當然不是。」她怎麼可能有如此可怕的念頭?
「喔……」球再度落入他雙手。
她離他還有兩步距離,等著他將球拋還給她,但他只是盯著她看,沒有任何動作。
她懂了,反正這個人就是要她自己去拿球。
「謝謝。」她老老實實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他將手略微抬高。
她想接過來,可是他卻不放手。
「可以把球還給我嗎?」她小聲地問,那軟軟的、甜甜的、無辜的聲音,任何人聽了,就算真的被球砸到也會原諒她的。
不過,墨行殊剛好缺了一副好心腸。
「你還沒道歉。」他壞心地瞅著她看,發現她有一雙好柔好柔的美麗眼眸,晨曦般矇矇矓矓的覆著一層水氣。
長長的睫毛如把羽扇,一撲一撲地顫著,怯生生地,楚楚可憐。
「對不起……」她噘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出他想聽的話。
他挑了挑眉,喔……還是有點個性嘛!
她說完,又想拿球。
「你摸到我的手了,男女授受不親。」他只想著捉弄她,不知自己有多無聊,這種話,幼稚園裡才聽得到。
「對不起……」她連忙將手放開,耳根倏地發燙。
「這樣就害羞了?」他驚訝地說,第一次見到什麼叫「臉紅」,原先,她因跑得太快而泛白的臉頰,一下子撲上粉紅。
她捂起臉,皺起眉頭,不知道他到底想怎樣!
見她臉上微現慍色,他勾勾唇角,認為玩夠了,其實是發現自己太幼稚,看看時間也該離開了,於是將球遞給她。
她遲疑了下,看看他,又低下頭,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要還她球。
「球不要了?」
「要……」她半信半疑地再度伸出手去。
他卻在她伸出手的同時將球擺在地上,起身離開。
「厚……」
聽到背後傳來一聲惱怒,他忍不住大笑。
原來天使的真正功能是提供惡魔娛樂用的。
再三捉弄人家的墨行殊,打從心裡認為自己還日行一善咧!至少他教會她——相信一個人之前先學會怎麼分辨好人壞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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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行殊心情愉悅地步向醫院停車場,趕往今晚的飯局。
這個案子談了將近七個月,其實已經差不多了,只是被併購的公司員工總是擔心被遣散、被辭退,下游配合生產的廠商也緊張日後是否還能接到足夠發放薪資的訂單。今天的會面主要就是消弭這些疑慮。
抵達飯店,在酒精的助興下,大家更容易吐出心中的疑慮,省去許多試探的時間,經過墨行殊的說明,大家像終於放下心中大石,氣氛愈來愈輕鬆熱絡。
這並非仁慈,只是盡量減少併購初期的異動成本,沒有能力又心存僥倖的人,最終還是必須面對「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命運。
墨行殊把玩著酒杯,默默觀察同桌大口吃肉、把酒言歡的新合作夥伴,心想,這些人還真容易滿足於現狀;顧著小小公司的生計、足夠家裡柴米油鹽的開支,這樣就放心了,以為長治久安了?
他不禁低頭檢視自己寬大的掌心和修長的手指,這雙手,翻覆之間操控著多少人的未來?而大部分的人竟也樂於、安於自己受人操控的人生。
這時,坐在他身邊的人事主任蘇子妃,在桌面下以高跟鞋輕敲他的鞋邊,塞了張紙條在他西裝口袋裡,他看也沒看,只是不著痕跡地點個頭。
四年前墨行殊被父親從美國硬架回來,要他進入集團卡位。之後,他獨排眾議成立了併購部門,蘇子妃就是當時總公司安插在他部門的「眼線」。
四年過去,蘇子妃選擇了對自己未來有利的一方,成了墨行殊得力的左右手。
餐會結束後一個小時,墨行殊來到蘇子妃寫在紙條上的飯店,搭乘電梯到她訂好的房間。
前來開門的蘇子妃已經洗好澡,換上飯店的浴袍。
她為他脫下西裝外套,掛進衣櫃裡,隨口問起:「老董事長身體狀況還好嗎?」
「都是些老毛病,盡量控制。不過,到他這把年紀還耳聰目明,很難得了。」
「又逼你結婚?」明知他不喜歡這個話題,她故意調侃。
「我猜這是他目前最大的人生樂趣。」墨行殊想起爺爺拿他財產利誘他的狡猾表情就覺好笑。「他現在不逼我結婚,帶個女朋友去就能交差了。」
「如果我是他的幕僚,會建議他先把你辭掉,等你沒工作好做,機會可能大些。」
「只要有一部能上網的電腦就能工作,你想我怕嗎?」他扯扯嘴角,很有不受人威脅的傲氣。
她為他解開襯衫,再出一個鬼點子。「那就把你跟十個美女流放到孤島。」
「呵……這倒是比較實際的做法。」他走往浴室,她也跟進去。
浴缸已經注滿熱水,墨行殊踏入浴池。
「要不,我乾脆帶你去見他,這樣耳根可以清淨一段時間。」他開玩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