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苦盡甘來(2)
上元二十九年春天,皇帝駕崩、燕昭繼位,大赦天下。
一道聖旨急召懷青、懷豐兄弟入京。
於是關關心底明白,泉州待不久了,她一面讓娟娟領著五十名幼教專員上京,一面將商業區的鋪面交代給吳衛和蕥兒夫妻,一本本的企劃書,年中慶、年終慶、週年慶……大大小小各種引起消費熱潮的慶典,記錄得明明白白。
她把青豐書院和幼教社交給呂文華負責,兩年下來,他被磨得練達,就算不能擴大,但守成絕對沒有問題。
關關沒猜錯,兩兄弟一進京,就忙得連封信都沒辦法寫,只能靠著他們身邊阿秦、阿燕、阿草、阿桑幾個輪流回泉州報平安。
據說他們經常進出御書房,據說他們經常與燕昭徹夜長談,據說京裡許多人都看上他們光明的未來,許多權貴都想與他們攀交情,更有想把女兒嫁給兩兄弟,天天宴請的。
這些「據說」又讓蕥兒跳起腳來,手一指、逼著關關上京搶丈夫。
關關忍俊不住,拍拍蕥兒微隆的小腹道:「乖侄女,聽姨一句話,這男人啊,若是自己守不住,便是女人打上千斤鐵鏈,也沒辦法將人給拴住,天底下什麼都能搶,搶錢、搶名、搶利、搶時間……就是搶不得愛情,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奪不來。」
以前說這些話,多少有幾分偽裝堅強,但舊話重提,沒有偽裝、只有信任,她信任那個男人不會跑、不會逃,只會定定地看著她、愛著她,永世不變。
蕥兒繃著臉,待關關說完話,寒聲問:「講完了?」
「還沒吶,我家小侄女得好好教育,免得被你這個傻娘給教笨。」
「誰說他是小侄女,明明就是小侄子。」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好像在與肚子裡的孩子交流似的,然後說:「行,不急哦,娘先幫你踹姨一腳。」
話才落下,關關的小腿肚立刻遭殃,這就是嫁給武林盟主的後遺症——暴力指數上升。不過,往好處想,有老公當沙包、練拳腳,身體肯定會非常勇健!
她對蕥兒的肚子道:「小侄女,你娘是我見過身手最矯健的大肚婆了。」
「邵關關,我真討厭你!」就說了是侄子,她非要說侄女,蕥兒恨不得再踹關關一腳。
關關朝她做個鬼臉,跑出屋外,門關起前丟下一句:「沒關係,我也沒辦法對你熱情,就當我們扯平。」
碰地門關上。
很熟悉的話,蕥兒回想,失笑不已,那年關關和大哥挖雲湖,把家裡過年要使的銀錢給掏光,還欠著鄭大嬸的月銀,關關拿出幾匹布給她去換銀子,她們就是這樣對答的。
當時的自己,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到,有一天,自己會崇拜她、尊敬她、模仿她,甚至把她當成支持自己繼續勇敢的力量。
這個關關,一路走來、始終如一。
她沒有改變過,不爭男人、不搶愛情,她做每件事情都很努力,卻從不去勉強結果必須是自己所預期,看起來豁達、實則過度樂觀。
關關常說:「桌上有半杯水,樂觀的人說:『還有半杯』。悲觀的人說:『只剩半杯。』樂觀的人像天上的太陽,永遠發光發亮,悲觀的人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樣。」
她就這麼想當太陽?想時刻照亮每個人的心房?
蕥兒低頭微笑,輕撫著自己的肚皮,低聲歎道:「不管她是不是想當太陽,她都照亮了我的人生,孩子,你也要像關關姨一樣,當顆高掛在天上的太陽。」
上元二十九年六月,一道聖旨來到泉州。
皇上封關關為慧德公主,賜婚二品戶部侍郎宋懷青,定隔年八月二十三日完婚。
收到聖旨,關關不能不離開了,她整理好行裝,把該交代的事一一交辦。
從跳出宋家大院那天到離開泉州,她又向前邁開一大步,她確定自己已走出上一世所有的桎梏,從離開泉州這天開始,將是全新挑戰、全新的生命,一切將會不一樣。
臨別依依,呂文華、張誠等幾百個人將關關送出城外。
這個從一開始說話沒人肯搭理的小女子,在幼稚園、商業區、青豐書院之後,漸漸在人前嶄露頭角,現在男人們的眼中對她有敬佩、有服氣,再沒有看輕與不屑。
上了馬車,拉開簾子,她與送行的人們揮手道別,關關在他們的眼裡看見不捨、看見難受,重來一回,她終於做成了自己想做的事。
紅紅的燭火、紅紅的屋子、紅紅的新娘坐在喜床中間,紅紅的小臉望著牆上紅紅的雙喜字發呆。
懷青走到床邊,笑問:「魂被勾走了嗎?」
「不是,是牆生得太俊俏。」
「俊俏在何處?!」
關關搖頭,「這個問題太艱澀,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這樣的問題就能為難到你?我還以為你是再睿智不過的女人。」
她微微一笑,「我是啊,我只是想找個委婉的說詞,免得夫君被一面牆給比下去,心裡難受。」
他指指牆再指指自己,揚眉問:「這樣說謊不傷身嗎?」
「說謊會傷身,當真不知道夫君是怎麼活到今日的?」她衝著他笑,突然間發現,夫君二字說得挺順口。
懷青坐到她身旁,握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下一刻卻正色道:「我是說過謊。」
他的口氣太鄭重,讓她也跟著鄭重起來,不會吧,他想招認,其實他已經有外室一名、小孩三個?不要吧……她只是無心,根本不想惹出他的招認,是他太天真好騙,還是她太老奸?
不過,她會因為感覺自己老奸,就不想聽他招認嗎?當然不。叉腰、抬下巴,她斜眼看著剛剛走馬上任的夫君。「坦白從寬,說吧,你撒過多少謊。」
懷青語帶懷念,柔聲開口:「那天,從圍牆上跳下一個俏佳人,我嚇一大跳。但我不是因為那裡離小時候的居處近,便選擇站在那邊,而是因為我知道牆的後方是華園,那裡住著一個邵翠芳,她是宋府的老太君,是極有福氣之人,我曾經在前世見過她一面,從此便擱在心頭上,再捨不去。
「撿到你的身契,發現上頭寫著邵翠芳三個字時,就沒想過要還給你,我想把你留在身邊,想續……續起前世無緣發展的感情。」
「原來你已經喜歡我這麼久了啊。」
紅撲撲的小臉變得更紅,她想起七世夫妻,想起雋永亙古的愛情。
「是啊,很久、很久、很久……」梅樹下的那抹身影,終於在他的生活裡變得真實,他感激上天,讓自己重來一次。
她笑著回望他。「我沒想過自己會愛上你。」即使他有那樣一張教人無法別開眼的笑臉,她依然滿心想像著自由。
他搖頭,她的話太難理解。「我這樣一個聰明伶俐、丰神俊朗、貌勝潘安的男子,你確定真的沒想過?」
他的說詞讓她哈哈大笑。有人可以這樣自誇的嗎?
關關續道:「但我就是愛上了。我本以為愛情不重要,至少沒有重要到讓我願意用性命去交換,所以谷嘉華出現時,我滿腦子想的是你們的前世姻緣。
「我敢與人爭卻沒有勇氣和命運鬥,聖旨一下,我連反抗的意圖都沒有,只想收拾行李,走得遠遠的,以免傷心。
「可是你擋在前頭,親手扭轉命運,那時我想,除了這個男人,還有誰值得我付出?我錯了,愛情很重要,重要到失去它,我便白來這一遭,所以我痛定思痛、深刻檢討,不會了,以後再有同樣的事情出現,我會挺身,捍衛屬於我的男人。」
他笑,因為她感人心肺的言語,因為她誠懇的表情,因為她從來不言情愛、不勉強人心,她是個隨遇而安的女子,但是她說:「我會挺身,捍衛屬於我的男人。」
於是他明白,他在她心裡已經無法被取代。
輕輕地,她攀上他的脖子,吻上他的臉頰。
她的寂寞、不甘留在上一世,這一生有他,她只餘下幸福美滿,人的一生總得碰上一個正確的男人,上一世、上上一世,她的運氣很背,而此生……命運終於願意給她優惠,苦盡甘來、時來運轉,她唯能謝天。
他將她抱在自己膝間,輕輕吻著她的唇,輕輕在她唇畔問:「那你呢?有什麼想同我剖白的嗎?」
「剖白什麼?」
「一個十歲被發賣,只認得幾個字的小丫頭,為什麼懂得農田水利、商業經營,為什麼能想到那麼多古古怪怪的東西,為什麼能夠設計公用茅廁,又為什麼能提倡十二年國教?」
他的額頭輕觸在她額間,她想他這模樣分明是想上床、想炒飯、想新被裡頭翻紅浪,怎麼會在這時候想起逼供?
果然啊,他是個心機深沉的男人,坦白他的小謊話,是想交換她的大秘密。
她歎氣道:「不想說,講了你也不會相信。」
「你沒講,怎知我不會相信,說不定,我和你有同樣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