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豐所想的,懷青自然也想到了,不過他年紀大,對當年之事印象深刻,所以想的比懷豐更深。
宋懷恩心裡很害怕吧,怕自己對宋家出手。
平心而論,他對宋懷恩母子敗壞母親名節一事,心中有沒有怨恨?當然有!想不想報仇?當然想!若非如此,回泉州後,他為何要避著宋家族人,不願與他們面對面?
只是母親太瞭解他有恩必報、有仇必還的性子,她在死前緊緊抓住他的手,逼他們兄弟立誓,絕不找宋懷恩報仇。
母親說:「你們父親也許不是好丈夫,卻是個好父親,他對你們兄弟的寵愛毋庸置疑,要不是他走得早,在他的護持下,你們定會有一番好前程。宋懷恩再壞,他身上都流著和你們一樣的骨血,絕不可以貪圖一時痛快毀了他,如果你們這樣做,我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對你們父親?」
母親嘴上這樣說,可知母莫若子,他何嘗不清楚母親是為著他們的名譽著想,就算他們處處佔上風、就算宋懷恩罪有應得,但他們要是真的逼死長兄,惡名將會追隨他們一輩子。
所以他決定寬宏大量,決定捐棄前嫌,決定兄友弟恭,不留任何材料與人說嘴,因為他比誰都清楚……
看一眼宋懷恩,他臉上露出的青白與浮腫,那是縱慾過度的現象。
他再活,也不過是短短幾年,且十幾年後,他的幾個兒子將會是朝廷棟樑,如果他的貴子命數不變,他何必替自己樹立敵人?
「以後你們兄弟為官,有懷恩在後頭支持,能夠順當些,而你們該幫懷恩的,也當盡心盡力,這才是兄弟之道。千萬記住,兄弟家族是一枯俱枯、一榮俱榮,血脈相承的。」
「是。」懷青、懷豐起身回應。
宋懷恩看事情辦得差不多了,起身,一手拉起懷青、一手拉住懷豐,笑盈盈地上前,對上座的長輩們說道:「今日是我兄弟團聚的大日子,府裡已備下水酒,還望各位長輩兄弟賞光。」
賞不賞光?自然要賞的,還得大大的賞,開玩笑,宋氏家族數百人,以後不知道,眼前也就出了這兩個官,當中還有一個是皇帝親封的五品大官呢,有他們兩兄弟在,宋家,就要發達了。
第二十一章 盡釋前嫌(1)
宋家的行雲樓裡,關關和王氏對坐,看了幾眼熟悉的屋子,關關說不出的感慨唏噓,她在這裡當了一輩子的奴婢,幸而命運轉向,重來一遭,她也能在這屋子裡與主母平起平坐。
王氏握住她的手,怎麼看怎麼歡喜,當初要不是娘親附身,知道這丫頭大有福分,她怎會施恩將人給放出去,而翠芳又怎能有這份造化,成為小叔的身邊人。
她派人探聽過了,翠芳與小叔同進同出,小叔對她特別要緊,小叔還為她買了間大鋪子、開辦幼稚園什麼的,還有啊,小叔進京城面聖的時候,竟將商業區以及衙門大小事全交代給她,而這丫頭也真是能幹,居然一項項處理得有條不紊,贏得許多人的讚聲。
當初翠芳在身邊的時候,自己怎就沒看出她這麼有本事?不過也幸好沒看出來,否則肯定捨不得放她走。
有捨才有得,翠芳離開宋家,卻給自己埋下善緣,王氏深信,兩位小叔願意回返宋家,肯定有這丫頭一份大功勞。
回想那日她主動找上門,與翠芳關起門來商議大半天,翠芳她那時皺著眉回答:「我會盡力勸解雲青、雲豐,但我不敢確定他們肯聽我的意見。」
聽聽,她喊的是什麼?雲青、雲豐啊!
輕省的一句話,就能讓王氏確定自己找對人了。
王氏細細觀察眼前的翠芳,她的眉眼已經長開,身上穿著薄棉鸚哥綠緊身小襖,外罩珍珠皮元色比甲,腰內束了一條淡紅色絛兒,淡妝麗雅、膚色粉膩,唇上還有淡淡的處子薄茸,嬌俏討喜,她眉黛微彎、眼波斜溜,分外姣美可人。
小叔子是把她給擺上心了吧?
翠芳本就是個好容顏的,娘才會挑中她、給自己添勢,誰知才短短一年多,她會長成這副模樣,瞧她這自信、氣勢,儼然像個當家主母,誰猜得出她曾經是個奴婢?
「翠芳……」
「夫人,我已經改名為邵關關。」
當翠芳身不由己,得唯唯諾諾、小心翼翼,做了一年的邵關關,她恢復本性、活得自在愜意,她不樂意聽見那個名字,好像突然間,呼吸又變得窘迫似地。
但王氏誤解她的意思,以為她不想讓旁人知道她曾經為奴,也對,這顧慮有道理。
王氏堆起滿臉笑容,親切道:「關關,這次的事多謝你了,要不是你從中斡旋,懷青、懷豐怎能輕易打開心中死結。」
她把功勞全往關關身上推,不過……這還真是冤枉了。
當初接下這檔子事,關關便絞盡腦汁,想著怎樣說服雲青。
她總不能說:「原諒宋懷恩吧,反正他沒多少日子好活。」、「惡人自有惡報,老天爺全記著呢,放心,宋家祖先馬上要把他收回去了。」……之類的話,也不能來個「方姨娘附身」,用靈魂附體那套來誆人。
只好準備一堆陳腔濫調,諸如「逝者已矣、來者可期」、「與其樹敵、不如立友」、「仇恨就是把敵人的過錯背在自己身上」……等等廢話準備說服雲青。
卻沒想,嘴皮還沒開始動工呢,雲青……呃、不,現在該叫懷青了,懷青知道王氏找上門,要他們兄弟認祖歸宗,那個樂啊,嘴巴差點兒咧到後腦杓。
人家早就在那裡等著呢,等他們用八人大轎把兩人給請進門。
懷青說:「就算宋懷恩沒來,我也要想辦法把我們的名字重新記入祖譜。」
她好奇的問:「如果宋家死撐著假裝你們不熟,怎麼辦?」
「皇上給了我母親誥封、貞節牌坊,又替她平了冤屈,他們敢這樣做,我就敢把那冤屈之事給弄得風大雨大,讓宋懷恩在地方上的多年經營毀於一旦。」
聽他說得這樣決絕,關關拍拍受驚的小心肝道:「幸好他夠聰明,搶在你動手之前示弱。」
懷青冷冷一笑道:「希望他能夠一路聰明下去。」
第一次,她發覺懷青才不是什麼軟性子的,能在那樣艱困的環境下求生存,還一路過關斬將發展到如今的男人,怎麼可能是軟性子?她突然慶幸自己沒招惹過他。
聽見王氏的說法,關關笑著照懷青交代的回應。
「懷青、懷豐都是平和之人,不記仇、不著恨,寬懷大度、處處替人著想,那性子應是隨了方姨母,聽說姨母在過世之前,還要兩兄弟對天立誓,日後若是飛黃騰達,就算不肯護著親大哥,也絕不可以傷害自己的手足。」
「唉,方姨娘是個好的,要不是婆母心思狹隘、容不下她,怎會生出後來這麼多事。」
她堅持把所有過錯全推給婆婆,關關微哂,不計較她拿死人當盾牌,話由她說,各自表述便是。
「過去的事了,懷青、懷豐要我同夫人說,往後別再提及舊事,兄弟之間的血緣親情,無論如何都斷不了的。」
「懷青、懷豐能這麼想,著實太好。」她用帕子拭拭眼角熱淚,這樁懸了大半個月的心頭事,總算塵埃落定。
「希望以後一家人能夠好好相互扶持,互相幫襯。」關關接下王氏的話。
她打算和王氏套好關係,待幼稚園名聲再響亮一點,便說服她把幗晟幾個孩子送過去受教育,那些孩子啊,可是陪著寂寞的她,度過漫長一輩子的好小孩。
「是啊,就是這句話。」
關關拿起桌上的茶輕抿一口,發現珊瑚頻頻對她使眼色,王氏也發現了,心裡知道兩個丫頭有體己話想說,她們過去就像姊妹似地感情要好,你幫我、我幫你的,誰也不計較,突地,心思一轉,王氏微笑。
「關關,有件事我得同你商量商量。」王氏不疾不徐說道。
「夫人請說。」
「認祖歸宗後,照理說,小叔應該搬回府裡來,兄弟同住一處,感情才會和睦,但小叔們自在慣了,要是搬回老宅,怕會綁手綁卿、住不習慣,何況你也知道的,咱們這宅子裡女人多,事兒也多,要是衝撞了小叔們……」王氏意有所指地歎口氣,趁機羞辱後院姨娘們兩句。
關關解意,說道:「夫人別擔心,我們有地方可住。」
「不不不,你先聽我說完。老爺的意思是,不如趁這個機會,把分家的事給辦了。這些年公爹要分給小叔們的財產,都是由老爺幫忙著操持,前幾年遍尋不著小叔們的下落著實沒辦法,現在小叔既然回來,該他們的財產自當歸還原主,這事,今兒個祭祀過祖先後就會處理好。」
意思是懷青、懷豐將要發一筆小財?不錯嘛,宋懷恩那位色大叔還是有可取之處。
不過這種事幹麼告訴她?她不過是個外人,即使懷青、懷豐和蕥兒拿她當家人,但總是……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