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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水漾

  琴弦如泣如訴,最終在悲壯激昂的鳴響中落幕,少年不禁潸然淚下,睜眼時,他看到沾在演奏者睫毛上的一片晶瑩。

  弓垂手落,呂戚鳴緩緩轉身,背對少年的淚眼迷濛。

  「先生——太、太棒了!您拉得太棒了!」

  淡淡勾起嘴角,是一絲慘澹的笑容,呂戚鳴深深吸一口氣,伸手抹去臉上的濕意,轉身將琴交給少年。

  『請先生教我好嗎?教我吧!我也想像先生拉的這樣好,也想拉出讓人感動落淚的『流浪者之歌』,我可以去收更多的廢品賣錢出學費,請先生教我吧!」

  少年緊緊拉住呂戚鳴的胳膊,眼神充滿了深深渴求。

  「在這之前,我已經一年沒有拉琴了,知道為什麼嗎?」

  別過頭不看少年懇求的表情,他近乎冷漠的開口。

  「因為我的琴聲只能讓人流眼淚,這樣的琴,不拉也罷!」

  回頭深深的盯著少年眼中的困惑,他生硬的拒絕,「你不要學我,因為我根本沒有資格教你!」

  「先生——」

  推開少年的手,他頭也不回的邁步離開。

  彷彿逃難似的一路疾走,直到重重的關門聲在耳邊響起,呂戚鳴的目光才一凜,卻又瞬間失了焦距。

  那旋律帶回了記憶,排山倒海不可收拾,「流浪者之歌」、「西班牙交響曲」、韋瓦第的「四季」……他們曾經演奏了多少讓人激動澎湃的樂章,那些旋律不僅讓人感動落淚,更讓人歡呼雀躍的微笑。

  可現在,他的琴聲卻只能讓人落淚。淚,交雜著痛苦和彷徨,在他心底流淌,通過琴弦,擴散到每個傾聽者的心裡,所有人的眼淚匯成一條痛苦的河,這——不是他的音樂!可偏偏就是他現在僅能拉出來的。

  一拳砸在身後的門板上,他的心,擰得生疼。

  叩、叩——

  身後傳來輕微的敲門聲,呂戚鳴挑了挑眉頭,遲疑的轉身打開門。

  「嗨!」

  黃靜雅笑得有些力不從心,其實剛才她看到了公園裡的那一幕,也聽到了他的琴聲,理所當然也深深被觸動而流下眼淚,於是她尾隨著他跟了回來,聽到門板巨大的聲響,她也是鼓足了勇氣才敲門的,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有怎樣的心事,但就是不想放他一個人。

  他皺眉,望著她微微發紅的雙眼,更是五味雜陳。

  「如果……你想一個人待一會,我可以馬上就走,我只是回來拿點東西。但……如果你想有個人陪你,我可以推掉下午的安排。」

  她說得很委婉,即使沒有說她看到了他想隱藏的一面,卻也充分的表達了自己的關心。呂戚鳴的目光倏地放柔,輕輕又緩緩的歎出一口氣,伸手拉門外的她進來,緊緊摟進懷裡。

  這是她的家,可她卻為了他這樣委屈,他又有什麼理由讓她離開?此時此刻他的心需要一個人來填滿,那個人,不是遠在他鄉,而是近在眼前的她,楚楚可憐又善解人意的黃靜雅。

  呂戚鳴緊緊將她揉進心口,閉上眼睛在她身體的芬芳裡縫合撕裂的傷口。

  她也抓著他的肩膀,埋頭澡深呼吸他的氣息,腦海裡全是公園裡他拉小提琴的身影,那個人她完全陌生,沉醉在小提琴世界裡的戚鳴她一無所知。那一刻,不是他的琴聲讓她流淚,而是想到,有一天他也會像所有人一樣棄她而去,那時候她會怎樣?

  「真的沒關係嗎?」

  「嘎?」

  「推掉下午的安排,沒關係嗎?」

  分開些許距離,看著她紅撲撲的臉蛋和濕潤的睫毛,他的眼底瀰漫情慾的波光。

  「沒關——啊!」

  黃靜雅低下頭,話還沒說完,身體就被他打橫一把抱起來,她措手不及的將雙手牢牢交握在他脖子後,有些結巴的喚道:「戚、戚鳴?」

  「想要你陪我,可不可以?」

  抱著她一步一步走上樓來到臥室,呂戚鳴的目光一瞬也沒有離開懷中的人,她的關心、無措,甚至臉紅結巴他都看在眼裡。他開始懷疑,這一刻自己為什麼全心全意的關注懷裡的她,而不是遠方的那個人。

  緩緩勾起嘴角,呂戚鳴輕輕彎身將她放在柔軟床鋪上,指尖輕觸她紅暈的臉頰,沿著優美的鎖骨一路下滑,靈巧的褪去她的大衣,解開她絲質襯衫的鈕扣,指尖所到之處引起她細小的輕顫,耳朵敏銳的捕捉到自她喉嚨裡發出來的抽氣聲,他迅速的俯身摘取她的唇瓣,並將她身體裡的每一絲呼吸都吞噬……

  「嗯……」

  黃靜雅翻個身,淺淺舒暢的喘息,酣暢淋漓地枕在他的胳膊上,溫熱的甚至能感覺到來自他血管裡的脈動,她滿足的笑了。

  「有什麼感覺?」

  「嗄?」

  以為他睡了,沒想到腦後突然冒出他瘖痖的聲音,接著便是炙熱的氣息擦過她的脖頸,引起一片小疙瘩,她的困惑中帶著些許羞赧。

  「下午,你看到了,或許——也聽到了,哭了?」

  黃靜雅怔了怔,隨後立刻知道他想問什麼,或許自己能體會下午他為什麼那麼傷神,一句哭了,表明他多麼在乎。

  「對,你的琴聲,讓我哭了。」

  他閉上眼睛,攬住她的手心不由得握緊。

  「但是……哭過之後,我反而覺得很輕鬆。」

  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他的手臂,她將目光落在窗外漸漸昏暗的天空,聲音輕輕柔柔的說:「你知道我的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嗎?」

  呂戚鳴輕輕皺了眉頭,他對她的過去不是不感興趣,而是那或許是傷口,不該再揭開。

  「外界都盛傳我是個為了錢、為了酒店利益不惜一切的女人!我爸就我一個女兒,我一直以為骨肉親情是他最看重的,所以當我喜歡上那個男人時,他才會如此的幫我,但——是我太天真了。」

  她微涼的吐氣拂在他坦露的胳膊上,冰涼一路蔓延到心底,呂戚鳴幽幽蹙起了眉心。

  「他只是想用聯姻使事業更上一層樓,所以我被當眾悔婚時,他的事業受到很大影響,於是他開始責怪我,怪我抓不住那個男人,怪我不夠好,怪我為什麼不是個男孩……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親情也不是無私的!」

  黃靜雅淡淡扯出一絲苦笑,慶幸此刻自己背對著他,不然她或許沒有力量回憶那些不堪,埋頭在他臂彎,她呢喃繼續。

  「後來股票被暗中收購、資金周轉不靈,銀行每天逼著要貸款,而信譽遭受打擊的我們,連利息都付不起,我爸是個自恃甚高的人,就被這麼壓倒了,還把一個爛攤子丟給我。」

  呂戚鳴拉高腰際的毛毯包住兩人的身子,夜色漸濃,空氣充斥著寒意。

  「兩個月沒有什麼生意,偌大的酒店除了關門沒有其他辦法了,我當時就想,哪怕有一線生機,也不能讓人再看笑話,於是,我要的生機出現了,一個大企業的年會,兩百萬的預算金額,當時很多中小型酒店都虎視眈眈,而我——拿到了合約!你知道我是怎麼得到的嗎?」

  「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憐惜的擁緊了她,心隱隱發疼,開始忘了為自己難過,滿心只有對她的心疼。

  「你以為我會那麼笨嗎?」

  黃靜雅澀澀地勾起嘴角,是笑也是苦,他不解的看著她的發。

  「對方代表的確是個色鬼,但卻也是個酒囊飯袋,灌了他三瓶XO就什麼都不知道了,起來後他看我坐在床邊哭,就以為自己佔了便宜,心服口服的簽約蓋章,哼!就算事後他對外界說了什麼那又怎樣,有了那兩百萬,我重建了皇家,可是……我的第一次,比那更慘!」

  翻身面對他,卻不看他的臉,黃靜雅將額頭抵在他胸前,緩緩閉上眼睛。

  一分鐘、兩分鐘……就在他以為她就這樣睡著的時候,她的聲音自他胸口散出。

  「他是我在商場上遇到的,從國外留學回來繼承家族事業,我以為喝過洋墨水的人會比較不同,哼!沒想到他的表現更糟糕!當他看到落紅的時候,竟然以為是我設局騙他娶我,於是當場丟給我一張支票,要我再去做一次修復手術,你知道他說什麼嗎?他說……」

  「不要說了!」

  呂戚鳴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在她開口之前吻住她的唇,也阻止了她即將落下的液體,那不是淚水,是血,是傷口至今仍沒有癒合而不斷滴落的血,連他的心,都好疼!

  「說這些不是想要你的同情。因為我一直耿耿於懷,不曾放棄任何一個報復的機會,想著總有一天,一定要讓這些人都嘗到我當時的感覺,拚命工作也只為這一個目標,所以從來沒有哭過。」

  抿起嘴角輕輕歎息,在他懷裡望著他幽幽擰緊的眸心,黃靜雅溫柔的笑了。

  「不知為什麼,遇到你之後,我的眼淚就變得特別多。可是,我發現每落一次眼淚,心情就好過一些,甚至會想對自己好一點,或許真的有一天,我可以放下一切,像你一樣提個小箱子,遠走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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