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一回王后寢居鳳凰宮,青兒立刻發問:「等會兒是不是還得念什麼『君子偕老,副笄六珈』?」
小梅難得笑容可掬,她一邊把沾了血的帕子疊好放進木匣裡,一邊回答:「這是用不著背了,但琴跟繡藝疏懶不得,還有舞,奴婢發現狼族人很喜歡跳舞,為了討狼王歡心,您還是得學上一學——」
等會兒,小梅還得親自把木匣送交到隨行護衛官手上,由護衛官帶回面呈蘭若王,證明公主已和狼王圓房過。
「我不是說我不想背詩。」青兒解釋。「我意思是,你就照以往那樣子磨練我吧,我不會再動不動抱怨了。」
小梅合上木匣,繞著青兒轉了一圈。
不對勁!小梅輕觸青兒額頭,沒發燒啊?
青兒忍不住嗔:「你幹麼這表情?好像我認真很奇怪似的!」
「是挺奇怪。」小梅一點也不給她面子。「以往在宮裡,要您念詩習畫,就像要您命一樣,結果一來狼都,您就轉了性——啊!」她驀地想到。「該不會是狼王說了您什麼?」
「才不是,是我自己要發憤圖強的。」青兒一扭身坐回椅上。「來吧來吧,要我念什麼學什麼,儘管放馬過來。」
瞧她模樣,不像在開玩笑——小梅一聳肩,從衣籠裡取來一冊《詩經》,現在就看她能撐多久。
「來啦,奴婢念一句,您跟一句。」小梅道:「蓼彼蕭斯,零露湑兮。既見君子,我心寫兮——」
「蓼彼蕭斯,零露湑兮。既見君子,我心寫兮。」青兒搖頭晃腦跟著念。
「燕笑語兮,是以有譽處兮。」小梅繼續教。
「燕笑語兮,是以有譽處兮。」
「蓼彼蕭斯,零露瀼瀼。既見君子,為龍為光。」
「蓼彼蕭斯,零露瀼瀼。既見君子,為龍為光……」
就這樣,一整個早上,風凰宮裡不斷傳出朗朗的讀書聲……
下午,青兒正學繡學得昏昏欲睡之際,外頭突然傳來宮女的嘰喳聲,她耳根一下豎起。
「你們聽說了沒有?王正在操練場上和人玩相撲呢!」
「真的?我們快去看。」
「我也要我也要——」
幾個宮女齊嚷著,接著,外頭就沒了聲響。青兒回頭,看見埋首刺繡的小梅擱下繡針。
「您也想去湊熱鬧?」
真不愧是小梅。「可以嗎?」她甜笑問。
說真的,不行。小梅想。堂堂王后,跟一群宮女湊在一塊兒看男人戲玩,成何體統?但如果不答應,小梅擔心青兒這鬼腦筋,又會像之前一樣,想法子偷溜出去——
兩害相權取其輕,小梅想,還是答應比較妥當。至少自己可以跟在一旁看顧。
「不過您得答應奴婢,不能耽太久?」小梅先不但書。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青兒小小聲歡呼。
「您吶,」見她忘情的舉動,小梅忍不住提醒。「已經是王后了,舉止得端莊點,不能老像個孩子蹦蹦跳跳——」
「好好好,僅此一回,下不為例。」青兒雙手一拜。
小梅想再多說兩句,可一看青兒心魂早飛到外頭去,說了也是白搭。
反正現下沒外人在,睜隻眼閉只眼,算了。
小梅道:「那您稍等奴婢,奴婢先到外頭打聽操練場在哪裡。」
一刻鐘過,主僕兩人在宮女帶領下,乘著軟轎來到操練場邊。
場中正打得火熱,據先過來的宮女解釋,英明神武的狼王已經撲倒了七人。這會兒正有一對巨木般的孿生兄弟,一左一右將厲無垠圍住。
一見場中態勢,青兒驚問:「等等,現下該不會是他們兩個,要合力對付王吧?」
宮女引頸眺望,表情也不太確定。「似乎是——」
就在這時,場中突然有了動靜。兩兄弟互使了個眼色,齊一擒抓住厲無垠兩隻袖子,使勁一扯,縫作結實的皮袍從中一分兩半,露出厲無垠精實健壯的胸膛。
「王!」眾人驚呼。
危險!青兒起身,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但沒想到皮袍一破,反給了厲無垠機會。他肩一縮抽出手臂,接著往前一翻。
孿生兄弟不及反應,竟讓他逃脫了去。
只見厲無垠一個虛撲,鑽進右邊大漢腋下,左手抓住腰帶,右手扭住手臂,肩胛一頂,借力使力,竟然把高他兩顆頭的大漢托將起來。
見狀,圍觀的將士們簡直瘋了。
「王、王、王……」
大漢驚叫聲混著眾人的歡呼聲,厲無垠腰桿一頂,將大漢摔撲在他兄弟身上。
「哈哈哈哈……」兩大漢踉蹌跌坐的姿態,逗得眾人發笑。
厲無垠高舉雙手,要大夥兒安靜。接著他朝兩兄弟伸出手,將兩人一把拉了起來。
「我兩兄弟依舊不是王的對手啊。」其中一人搔著頭說。
「好說。」厲無垠抱拳一躬,做了漢人常見的承讓動作。
「王、王……」將士們歡呼著擁上,幾個人把厲無垠高高拋起,再穩穩接下。
從頭到尾青兒都興致勃勃看著,倒是小梅,眉眼中帶著點「野蠻人」的不屑。
「王后,」小梅小聲提醒。「該回鳳凰宮了。」
可是——青兒戀戀不捨地看著,還貪玩愛熱鬧的她,實在不想這麼早離開。
就在這時,厲無垠身旁的人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他轉頭一望,發現了坐在軟轎上的青兒。他綻出太陽般的燦笑,舉手用力揮了揮。
他知道她來了!笑逐顏開的青兒正想回應,身旁卻傳來小梅掃興的聲音。
「不可以。」小梅在乎身旁宮女目光,認為在大庭廣眾喜形於外,有失莊重。
哪來這麼多規矩?主僕倆互瞪著較勁。
「娘娘答應過奴婢的。」小梅提醒。
煩死了!青兒生著悶氣,得勝的小梅眼色一使,要抬轎的衛士們送她們回宮。
「啊,王過來了!」一旁宮女突然喊。
青兒聞聲回頭,看見仍裸著上身的厲無垠大步走來。
陽光底下,沾滿汗滴的棕褐色肌膚兀自發亮,每一塊浮凸的肌肉,都像富有生命般微微顫動。
他一靠近,一股熱便朝青兒身上襲來。她看著他狀似無意地一抹汗滴,衝著小梅說:「我有話跟娘娘說。」
狼王下令,小梅就算生了九顆腦袋也不敢違抗。只見她膝蓋一曲,伙著其他宮女離開了。
「你們也都退下。」厲無垠望著抬轎的衛士們吩咐。
「是。」
待人走光,厲無垠才望著青兒問:「沒人為難你吧?」
她臉一紅,知道他在問什麼——落紅帕子的事。
「沒有,小梅沒發現。」說時,她突然望見他心口處有道疤。「啊!您這兒曾經受過傷——」
厲無垠低頭一看,笑。「原來你是在說這個——我身上傷可多了,我背上還有。」他轉過身,露出棕褐色寬敞的背。
她看見了,就在他背脊上方,有幾道顏色較淡的痕跡。
「這是——」她驚問。
「鞭痕,和契丹人打仗留下的。」他不以為意地答。
塞外部族多,蓄養牛羊馬的肥沃草地卻稀少,身為王,就是得保護底下臣民賴以為生的草地,爭戰殺伐少不了,自然傷疤纍纍。
七、八道鞭痕交疊排落,她暗皺了下眉,想必當時,定是血肉模糊。
她忍不住伸手輕碰。他肌膚燙熱,指尖下的傷痕早已癒合,但底下的肌肉卻非常堅硬,就像裹著石塊的絨布一般。
「很痛吧,當時?」她呢喃問。
溫熱的背被她小手這樣摸啊摸,真的是很舒服——背對著她的厲無垠吸口氣。
這會兒讓他苦惱的,不是早已痊癒的疤,而是其他地方。
他一睇露出看好戲表情的部將們,屈手遮住起了反應的胯下。
他轉過身來說:「青兒。」
「是?」
「我要到下城巡邏,你要一起來?」
「可以嗎?」她眉眼倏亮了起來。
他一笑,揚聲高喊:「來人。」
「奴婢在。」躲在暗處的宮女們立刻跑了過來。
「幫娘娘換套方便騎馬的衣裳。」他說完,輕輕一握青兒纖小的手掌,「我去擦個身體,馬上回來。」
她望著他點了下頭,眉眼甜蜜。
在場觀望的,除了侍衛隊的將士們,還有躲在暗處、不斷咬手指的宛琉光。
可恨。
她一雙明眸,彷彿會射出妒恨之火般,灼灼地瞪視著軟轎上的青兒。
憑什麼,那麼一個不起眼的女人,不過是身上流著蘭若王的血,就能平白無故地享受王的嬌寵?我不平、我不服!宛琉光用力槌打赭紅色的宮牆。昨兒一夜,她待在自己房裡,想像王用什麼姿態和那蘭若公主交歡,竟整夜不能成眠!這會兒,再看見兩人含情脈脈的模樣,她妒惱到快瘋了。若不是手邊沒武器,要不是王就在眼前,她還真沒把握自己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王身旁的位置,明明就是我的,明明是我的啊!
宛琉光貼著宮牆哀哭。
「傻女兒,你又是何苦?」宛莽在旁歎氣。
方纔,宛莽接到消息,說女兒又借他名義跑進宮裡,他便放下手邊武器,在操練場四周不斷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