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怎麼跟她們交代她身上的傷痕?
她不願意讓她們知道她跟她們的不同,她不是被放在手心呵護的嬌嬌女;雖然是好朋友,但面對出身上流社會的她們時,牧寧海還是有些微的自卑。
「還好爺爺不知道三姐的事,否則他一定會把錢拿回來的!」她用力把眉頭皺得死緊,壓低了聲音咆哮,「你是我的孫女,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這些錢也是我的,你可以不要,但是絕對不許拿給一個不相干的外人!」
真可惜呀!沒有觀眾,否則大家一定會給她熱烈的掌聲,稱讚她模仿爺爺模仿得惟妙惟肖。
爺爺只是為了她沒有「善待」賈聖文的事而大發雷霆,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她在放心之餘,卻也忍不住擔心那個替她打抱不平的陌生人,他會不會有事呢?
真奇怪,她很確定從未見過他,可怎麼他的眼神是那麼的熟悉?給她的感覺好像似曾相似般。
這幾天,她花在想那個陌生人的時間居然比她喜歡的成傑維多?
唉!她是怎麼了?她甚至連那個人的樣子都沒看清楚,可是那種感覺……熟悉的感覺讓她覺得好不安!
她憂鬱的坐在長椅上,一陣風將她的寬邊帽往後吹。
「啊∼∼我的帽子!」她連忙回身去抓,卻來不及抓住。
白色的帽子往後飛,一個人伸手一抓,將她的帽子牢牢抓在手上。
牧寧海微微一愣,雙頰緩緩泛紅,那是一個很年輕、很出色的男人,在陽光下,他那耀眼的棕色頭髮似乎在閃閃發亮,他深邃的五官好看得讓人心跳加速,有神的眼睛明亮得像是會放電似的。
她凝視著他朝她走來,時間好像快速倒退十二年,那個朝她走來的成熟男人突然間變成一個高瘦少年,眼裡閃著倨傲又倔強的光芒。
一股強大的熱流衝進她的胸口,「黎恩?」她站起身,驚訝的衝上前,「是黎恩嗎?」
在離他幾步的地方時,她猛然停住。
「什麼?」當她脫口喊出他十二年沒用過的中文名字時,他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感動與熱情。
她還認得他?!
她這樣熱切,充滿著感情的喊他,讓他幾乎就要因為狂喜而緊緊抱住她了。
他隱藏住自己與她的過去,為的是不要她有負擔:但他沒想到即使經過十二年、即使他戴了隱形眼鏡以掩飾他瞳孔的顏色,她依然認得他。
「對、對不起……」她的兩頰浮起羞赧的紅暈,「我認錯人了。」
那雙黑色的眼眸讓她再次感到失望,這個人很像黎恩,但也僅僅是像而已,他不是黎恩!
她又做了傻事,天哪!什麼時候她才會停止騷擾每一個像黎恩的人?
牧寧海停住腳步,眼中浮起失望的神采,裡恩看得非常清楚,她跟他道歉時,他知道她終究是被他製造出來的假象給蒙騙了。
她認出他,卻又沒有認出他!
他不要她認出他,卻在她似乎要拆穿他時感到狂喜,又因為她沒有認出他而感到失望,他矛盾的感覺到自己好像兩個人似的。
裡恩將帽子遞給她,「你看起來似乎很難過的樣子?你爺爺還是責罰你了?」
她露出有點迷惑的表情,最後恍然大悟,「哦!原來是你。」
在慌亂的那一夜裡,她始終沒有將他看清楚,她只記得他有黎恩的感覺,沒想到在她終於將他看清楚時,又把他錯認成黎恩了。
她到底怎麼搞的,為什麼這陣子一直想著黎恩?
「當然是我,你把我當成誰了?」
「不是什麼重要的人,對了,你沒事吧?有沒有人去找你麻煩?」她不想多談黎恩的事,所以簡單帶過,卻沒想到這樣的話會讓他多少感到痛苦。
她是還記得他,記得他是一個不重要的人,她之所以會替他祈福,也只是因為她生性善良吧!
在她心中,他只是過去的一個影子,她希望這個殘影能健康快樂,卻不見得愛上這個殘影。
「我跟你說過不用擔心,要找我麻煩也不是很簡單的事。」他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你呢?你還好吧?」
「我當然也沒事呀!」她下意識的握著自己的胳膊,薄外套掩飾了她的傷痕,她試著轉移話題,「怎麼這麼巧,你也在這裡?」
「我住附近,有時會過來走走。」他注意到她的空白畫布,「準備寫生嗎?真可惜現在不是開花時節,看來你沒什麼可畫。」
她看著他,突然脫口,「那我可以畫你嗎?」
畫下這份熟悉的感覺,讓她記得這一天在植物園的偶遇,留下這張面孔,也許以役當她想到黎恩時,他將不再只是一個名字,而是有了形象。
雖然只是借來的形象,她卻仍希望自己可以不用再平空想像著黎恩的樣子。
真希望他是黎恩,真希望讓她心跳加速,讓她覺得感動的是始終讓她無法忘記的黎恩。
「畫我?為什麼?」
「因為你有一張很有意思的臉。」他皺眉了,可見她這句話一定說得很笨拙,她結結巴巴的試圖解釋,「我的意思是說,你很吸引人……不是,我是指你臉上的線條很有趣……其實我真正的意思是……」
天哪!她到底是在說什麼呀?這下他一定覺得她是個莫名其妙的怪胎了。
「你可以畫我。」他的臉上雖然沒有笑容,但感覺卻是輕鬆的,「我想我得在你咬到舌頭前答應。」
他在笑她笨,她聽得出來。
「我知道我很笨。」她有點沮喪,她竟然會連一句話都解釋不好。
「我並不這麼覺得。」裡恩在長椅上坐下,「我坐這裡可以嗎?」
他認真而簡單的回答讓她的心裡感到暖洋洋的,只是一句話,但其中的真誠卻勝過任何她聽過的讚美。
「可以的。」
牧寧海打開畫箱,她學畫很多年了,因為爺爺覺得女孩子會彈琴、畫畫比較有氣質,比較能吸引到條件好的對象,所以他把讓她們學才藝當作一種投資。
她很清楚,所以也就無法真喜歡上畫畫,但讓她意外的是,她居然會有想主動畫下一個人的一天。
她用水彩畫出他棕色的發,自然健康的古銅色肌膚,有些嚴肅的鼻子和抿得緊緊的嘴唇。
她並沒有用老師教的技巧來畫他,她是用她的感覺在畫他,她使用大膽而壓抑的顏色,線條隱晦卻又明顯。
她畫的是他的矛盾、他的神秘。
「其實……你可以動,也可以說話,你知道吧?」
他居然可以一動不動、一聲不吭的就坐著,他如果不是耐力驚人,就是她所見過最沒神經的人。
如果是專業的模特兒,他們是可以長時間不動;但是一個尋常人是很難叫他不要說話、不要活動,他們甚至連眼神也不定,會到處飄來飄去。
但是他就像是一座雕像,一座完美的雕像。
「是嗎?安靜點不會讓你比較好畫嗎?」
「太安靜,感覺也會很奇怪。」
「所以如果我開始唱歌,你會感覺好一點嗎?」
牧寧海忍不住笑了,看著他認真的眼神,她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我想我們邊聊天就好。」
他皺眉,「聽起來你對我的歌聲沒什麼信心?」
「那你有嗎?」他看起來不像是個會唱歌的人,她不知道她為什麼知道,但她就是有這種感覺。
他想一想,誠實的搖搖頭,「沒有。」
「你一直都是這麼安靜的人嗎?我覺得你似乎不大愛說話。」
「話多很危險。」多話的人會洩漏太多事情、太多感情,他本來就是個動腦筋比動嘴巴多的人。
「我的好朋友是不會同意你這句話的。」她想到小紫和瑤瑤,開始想念她們嘰哩呱啦的說笑聲,「她們才去旅行幾天而已,我就已經開始想念她們了,天!我還真沒用呢!」
「重感情並不是一件壞事。」裡恩深知她性格中的感性,尤其是在那樣無情,凡事只講究利益的成長環境下,她能不受到影響簡直就已經是神跡了。
「當然不是一件壞事。」她想到爺爺無情的眼睛,冷酷刻薄的表情,吐吐舌頭,「可是你會很驚訝,真的有那種毫無感情的人,真的會有無情得讓你覺得很可怕的人。」
「我並不驚訝,因為我碰巧知道幾個。」他很好運氣的見識過。
他諷刺的笑了笑,牧寧海想到他曾經精準的描述過她的親人,突然有點後悔自己的多話。「我好像說太多了,尤其是你似乎對我的家庭有所認識。」
她皺皺可愛的小鼻子,「難怪你會說,話多很危險。」
「我說過我沒有那個榮幸。」
又是那種帶著嘲諷、輕蔑的笑容!
「但你是認識的,不想承認是因為有過節吧?唉!好像很難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一個牧家的朋友。」
會變成這樣怪得了誰呢?誰讓他們牧家的家訓是見高拜、逢低踩?
爺爺總說沒有永遠的敵人,人家得意時,絕對要去錦上添花;人家失勢時,如果有好處,當然要落井下石,有誰會想真心對待一個沒有良知、不顧道義的家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