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依然在退,雖然比剛才慢了點,但他還是沒有招架之力。
戰天豪心生不屑。就憑他這四兩棉花的力氣也想打贏?作白日夢吧!
而莫離手中的長槍卻一點一點地劃起了小小的弧度,招式平凡得就像街邊的賣藝人,單純的挑、刺、擋、擊,再無其他。
戰天豪已經這得他快退入牆角了。
莫離的槍尖劃出的弧漸成一個大圓,慢慢把板斧的招式一點二潤包圍進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戰天豪發現手中的板斧越來越重,越來越揮擺不開。
同時,莫離的槍招就像海浪,一波波湧來,濤濤相連、似無止無盡。
戰天豪額上見汗,氣息粗濃。
莫離銀槍一抖,漫天的槍花俱收,就剩下一條閃亮銀線,筆直地刺向戰天豪喉間。
戰天豪雙目圓瞪,那槍尖就停在他頸前一寸處,他不自主地嚥著口水,身體還能察覺到銀槍散發出來的寒芒。
莫離收槍,對著戰天豪一揖。「師兄承讓了。」
戰天豪喘了半晌。「這是什麼招式?」
「正是師兄教授,大漢伏波將軍馬援傳下來的馬家槍。」
「不可能!馬家槍哪有如此威力?」
「我只是想到剛才冰兒所說,剛不可久,柔不可守,便嘗試著將招式重組,以巧破力。」
就因為兩句話,戰天豪便敗了。他三十餘年的苦練不及那幾個字?這天下還有公道嗎?他低下頭,恨得幾乎咬碎滿口牙。
駱冰兒敏感地掠到莫離身邊。她只覺戰天豪現在就像頭餓慌的狼,很危險。
「師兄?」莫離也察覺異樣,悄悄戒備起來。
戰天豪深呼吸幾下,再抬頭,仍是那粗豪笑臉。「好樣的,師弟,你不愧是師父最得意的弟子,果然青出於藍,更勝於藍。」
「多虧師兄教導有方。」
「我有什麼功勞,我現在連你都打不過了。」戰天豪大笑著,重新將板斧放回兵器架上,然後,右腳在架上一踢。
莫離和駱冰兒都以為他在發洩怒氣,但事實是,練功場上那青石鋪就的地面突然裂開一個大洞。
莫離和駱冰兒腳下一空。「師兄——」他叫道。
「你不該回來的,師弟,我不能讓你奪走我的一切——」陰森森的聲音,哪裡還有半點豪爽的氣息?語音未落,他再度踢動兵器架,地洞重新合上。
一切都顯得如此平靜,毫無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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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落陷阱,莫離便伸展全部肢體,將駱冰兒緊緊護在懷裡。
他可以受傷流血,卻不願意她掉半根頭髮。
地洞連著一個斜坡,所以他們一掉下來,便直直地滾了下去。
要不要說挖坑道的人很有良心?這地方挖得又平又寬,除了滾動時碰青了幾處地方外,他沒蹭掉一塊皮。
當然,被他保護得嚴嚴實實的她也毫髮無傷。
這斜坡頗長,他們滾了約半盞茶時間,終於落到底部。
但他們很快就後悔。寧可繼續滾,也不想停在這種臭得要死、薰得要命又髒得不得了的地方。
「嗯……」駱冰兒捂著口鼻乾嘔。「什麼東西這樣難聞?」
莫離忍著強烈的噁心,打亮火摺子。
同時,他們彎腰狂吐。
好多屍體,有成白骨的、有半腐的,至少幾十具。
「莫離……」這景象太令人膽寒了,她全身虛軟得幾乎站不住。
莫離趕緊扶住她。「撐著點兒,冰兒,我立刻找出路。」
雖然他也很難受,但還是將她抱起來,狂奔著搜尋離開的生路。
這地下密室很大,他跑了一刻鐘才見到邊際。
「恐怕這裡有半座天馬山莊的大小。」他越想心越沈。如此一座密室,絕非三、五年間可以建成,只怕天馬山莊成立之初,它便存在了。
但師父當年為什麼要在山莊地下建這樣一座大密室?難道不只師兄有事瞞著他?師父同樣也隱藏了秘密?
這一刻,莫離覺得這塊撫育自己長大的地方好陌生。
「莫離,」駱冰兒有氣無力地拍拍他的肩。「你先放我下來,休息一會兒再找出路。」也算他們好運,兩人用了一顆合玉丸,不僅功力倍增,還能抗毒,否則落入這樣一處遍地屍首的地方,他們早中屍毒而亡。
莫離搖頭。「你看牆角那幾具屍首,分明是活著時被扔進來的,他們想盡辦法要出去,結果……」這裡是一處大墳場,掉下來這麼久了,除了他和駱冰兒,沒見到半個活人,他怎麼還有閒心休息?
「冰兒,對不起,是我害了你。」也許他不該太古板,若是求得了公理失去她——不!他寧可讓自己變成一個不問是非黑白的人。
他想要她活著、想看她笑、想再跟她經歷很多很多的喜怒哀樂,最後,兩人一起攜手到白頭。
「如果我不堅持追兇就好了,如果——唔!」
她摀住了他的嘴。
「莫離,倘若你放棄了堅持,你就不是你了。」她說。
「這種堅持只會害人。」堅持有什麼用?他堅持武後不得干政,結果被貶,他堅持相信師兄,結果被害,他堅持追兇,現在卻連最心愛的人都可能失去……人生若能回到最初,是否繼續堅持?
平心而論,他的話讓她感動。打相識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他是個道德強烈的人,義之所趨,雖九死而無悔。
相信今天若只有他一人落入陷阱中,他頂多歎幾聲誤信了師兄,不會懷疑自己所作所為是對是錯?
本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天經地義,如今她也落難了,他在為她不服、為她擔憂,才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可她喜歡他,不止因為他擅廚藝、重情義,連這份固執都包含在內,他的一切都是她珍視的。
因此她也不希望他為了她,勉強改變什麼,然後讓自己下開心。
她願意悲傷他所悲傷的、愛護他所愛護的,並且同他一般,死而無慨。
「莫離,我們還沒死,你不需要這麼快放棄。」
「放心,我不會放棄的。」正因為要盡己所能地為她尋找生路,所以他才沒空休息。「我們繼續找,我就不信這裡連個出口都沒有。」
「不必找了,你放我下來。」
「冰兒……」
「我也沒想過放棄,只是,既然找不到出口,就自己創造一個。」
「自己造?」他終於放下她。「我們手邊什麼工具都沒有,就算想挖地道也不可能啊!」
「沒有工具,有藥也一樣。」她掏出一隻玉瓶,對他道:「這玩意兒腐蝕性很厲害,只要半瓶,前面那堵牆就保不住了。只是……」
「怎麼了?」
她指指頭頂。「萬一這牆連繫著地上的主建築,恐怕牆一垮,房子也跟著完了,那天馬山莊能留下幾分,我不敢說喔!」事關他的師門,她得跟他解釋清楚才好。
他微怔,接著張開雙手將她擁進懷裡。「只要你平安,即便天馬山莊整個夷為平地也沒關係。」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難道會有人蠢到取死物而捨活人?至少莫離不會。
「那我動手嘍!」在他的攙扶下,她走到牆邊,敲了兩下。很幸運,牆上傳出咚咚聲,證明了牆的對面另有空間。
如果是沈悶的迴響,他們麻煩就大了,很可能這整個密室就建在上裡,他們等於被活埋了,那任她擁有通天本事,也造不出一條生路來。
她小心地在磚石與磚石的接縫間倒下半瓶藥水,不多時,牆壁以著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著。
「好厲害,這若是用在人身上……」
「這叫蝕骨水。聽師父說,當年李氏與楊氏爭奪天下時,大戰頻繁,屍積成山,又無法及時處理,差點造成瘟疫,師父才做了這個東西方便收拾善後。」所以,它本來就是造來用在人身上的。
莫離無言,好半晌才開口。「國家弱,百姓苦,國家興,百姓又何曾快樂,這天下究竟有沒有承平……」說不下去了,因為牆壁已經蝕出一個半人高的洞口,從他的方向望過去,可以看見一座巨大的靈堂,對面牆壁的木架上擺滿牌位,而正中間那個赫然是——
文佳皇帝,陳碩真。
他急忙穿牆而過,雙目流連過牌位上每一個名字,都是陳碩真之變時喪失生命的人。
「為什麼天馬山莊地下會有這麼大一座靈堂?為什麼要供奉陳碩真?這裡到底跟叛黨有什麼關係?」
駱冰兒走在他身後。因為常年與世隔絕,她對陳碩真並沒有什麼想法、於天馬山莊也沒有太多的戚情,所以她比莫離冷靜,也比他看見更多的東西。
她在最角落的架子上發現了一方絹布,上面寫了陳碩真、章叔胤、童文寶、曹邢遠、章莫離等十來個名字。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章莫離?跟莫離有何關係?是陳碩真早知起兵成事的機會不大,所以叛亂前,先安了一步暗棋曹邢遠,讓他離開睦州,成立天馬山莊,萬一兵敗,大夥兒也有個藏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