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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陳毓華

  屋子外面的燈籠,暈黃的光一點也照不遠,房間裡的油燈則一燈如豆,在這沒有電力的時代還真不習慣。

  赫泉直到掌燈才回來,他看起來風塵僕僕,像跑了不少路的樣子,額際還冒著細細的汗珠。

  他告罪進來她房間之後,把緊緊揣在懷裡的包裹解了開來,本來像鐵面判官、笑不露齒的表情竟然有抹緊張。

  「小姑娘,這些是我跑遍京郊附近大小當鋪、金珠銀樓,死當還有賣掉得來的銀子,你要不要數一數價錢有沒有短缺,另外,由於金額實在太大了。我大膽做主把銀票的部份匯入銀豐錢莊,銀豐錢莊是京城裡頭最有名氣的錢莊,整個晁南國三百七十五個票號都可以領錢,放在那裡是無虞的。」素色的布包解開,當票、銀票、白銀,數量頗為驚人的攤在那邊。

  她知道這年代用的貨幣主要有兩種,白銀和銅錢。

  白銀屬於貴金屬,黃金也是,但黃金很少在市面上直接流通,一般都會換成銀子使用。

  「我沒敢在京城大街上的當鋪走動,改去了附近的城市,所以耽誤了不少時間。」京城裡的當鋪老闆每個都是人精,什麼東西、哪裡的來路,幾乎可以如數家珍,他要是莽莽撞撞的把東西拿去典當,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也就因為他多存了那麼個心眼,在往後他們住在京城的這段期間,一直平安無事。

  「這裡總共有多少銀子?」這人真的不笨,她沒說的事,他卻照著她的意思做了。

  「總計三百兩黃金又五百兩白銀,兩百兩黃金我兌成匯票進了錢莊,其他的都在這裡了。」

  「你們這裡一百兩黃金相當於……」

  「三千兩白銀。」赫泉接得很快。

  一百兩黃金相當三千兩白銀,是挺大的一筆數目,沒想到她身上那些珠珠串串那麼值錢。

  「你估計這些銀子可以用多久?」

  「普通殷實人家可以用上一整年,要是照我們如今的樣子,可以用上好幾年都沒問題。」

  「這些銀子都交給你了,該用在哪就用在哪,不必再來問過我。」

  「這些是姑娘的銀子。」

  「投宿客棧,吃穿用度也要給錢的不是嗎?而我暫住在這裡,不知道會住多久,就充當飯錢、住宿錢,我說了你別生氣,你們也缺錢不是嗎?錢這種東西其實是最好打發的,只要是錢能解決的事情都不是大事。」

  赫泉吶吶得說不出話來。只要是錢能解決的事情都不是大事,那麼,什麼才是大事?

  他生性嚴謹,很少對誰另眼相看過,這當下,他對香宓的觀感全然改變,再也不敢拿她當十幾歲的孩子瞧。

  「但這也太多了。」他可不是趁火打劫的人。

  「你不是存了錢莊?這些我拿去零花,其他的你只要記得記賬就好。」她拿了兩張面額寫著五十兩的銀票,和一些碎銀、金鏈子後,再也沒多看那些銀票一眼。

  赫泉沒轍,只好又把包裹重新包好。

  明日看來得再跑一趟錢莊了。

  「你說這裡叫晁南國?」她不輕不重的問了聲。

  「是的。」

  「這樣啊……」

  因為睡得早,反反覆覆作著斷斷續續的夢,夢裡一下是殘肢斷骸,一下是大卡車迎面而來的驚險,一下又是黑棺裡的冰涼冷幽,睜眼的時候,天才濛濛的亮著,翻過身已經無法入眠,香宓索性早早起床。

  古代衣服繁複,光靠自己穿著實在是太難了,等好不容易搞定推門出去,都花了一段小時間,她找到已經在灶間忙著起火的晚冬,只見她手腳利落的往爐膛塞入干稻草,架上細小的柴火,火星很快燃燒起來,接著又放下掏洗過的米和粗糧,蓋上鍋蓋,一轉身差點撞上正在看著曬乾掛在竿子上的玉米穗子的香宓。

  「我本來想說把大米給煮了再給小姐送洗漱的水盆用具,可您怎麼起早了?」

  晚冬反應很快,煞住腳步。只是這小姐怎麼淨瞧著穗子?聽說她不是鳳京人氏,是她家鄉沒這東西嗎?

  「睡不著就起來了,我想刷牙洗臉,來跟你要點水,你也別麻煩了,告訴我東西在哪,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二十一世紀的那個她雖然說不上嬌生慣養,老太爺也從來沒讓她碰過瓦斯爐,出社會後,真逼不得已要下廚,也就只弄出個毫無技術性的泡麵,晚冬身後那冒著煙的灶台鍋勺真的太原始了,她連見都沒見過,要是像刷牙洗臉這種事情還要晚冬張羅給她,她不就跟個廢柴沒兩樣了?

  於是她看著晚冬去廚房後頭的井口用轆轤打了一桶水上來,又給她青鹽、柳枝,等她打理好自己的門面再回到屋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晚冬已經等在那裡,床鋪上放著一套乾淨的衣服。

  「小姐。」

  「叫我香宓,要不叫我香香也可以。」

  「這不好,怎麼說小姐都是客人。」

  「別把我當成客人,你客氣來、我客氣去的,那多彆扭。」

  「赫泉說,您是咱們府上的恩人。」她低眉斂目,手裡拿著一把木梳,一看見香宓趕緊迎了過去。「是菩薩。」

  「沒那麼嚴重,我也會吃飯放屁,我只是個很普通的人。」看起來他們都把她當成了衣食父母,這個擔子她可沒答應要扛,千萬別誤會了。

  第2章(2)

  晚冬啞了。吃飯放屁,這小姐到底是打哪來的?說起這種不雅的話臉色變也沒變一下。

  想歸想,她手可沒停。先是為香宓換上乾淨的衣服,再用寬約十寸的深綠色綢帶束了腰身,又替她把辮子解開重新編過,從額心中分,左右分別攏些髮絲編成兩條辮子束在腦後,用絲帶紮起,垂到腰間,其餘的綁成兩個角髻。

  她仔細端詳香宓,她的眉眼生得特別好,睫毛很長,雪後晴空的素顏,溫潤如明珠的肌膚,即便身上什麼裝飾也沒有,也是光彩奪目的。

  這般年紀已經有這種如花容貌,不消幾年,就更難揣度了。

  「晚冬姐姐,你有一雙巧手。」

  「這算不了什麼,家家戶戶的女子誰不會?」晚冬失笑。打點自己門面可是每個姑娘家得學會的事,但她哪知道對從另外一個時空來的香宓來說,這種只想把女子的身體包得像只蛹的衣著,她只覺得很煩。

  夏天嘛,休閒褲、各種不同的小可愛才是王道啊。

  接著晚冬又從竹籃裡拿出早膳,一小碗的粥,一碟蘿蔔和嫩黃香噴噴的荷包蛋。

  看來晚冬把赫府攢起來的蛋都給煎了。

  「我記得你煮了粗糧飯。」

  「那種粗食,小姐……香香小姐一定吃不慣,所以……」

  所以他們幾個人打算吃那些粗糧就是了,至於雞蛋,應該是她跟家裡的兩個主子才有的特權。

  「以後我吃什麼,你們就吃什麼,你們吃什麼,我也吃什麼。」她有些光火,粗魯的夾起一顆荷包蛋,剩下的全讓晚冬給撤了。

  用過早膳,香宓決定出門。

  什麼都不做是無法改變眼前的困境,自己如今小孩子的身份,應該不會引人注意才是。

  庭院深廣,雕廊曲長,經過一扇大理石的大插屏,發現裡面是一座她沒看過的院子,院子裡隱約有個人影。

  這裡雖然是別人的家,但是自從她醒過來以後,也沒有誰告訴她哪個院落不能踏足,既然沒來過,她就很自然的越過朱粉水磨拱門,牆邊用大罈子植了幾朵睡蓮,下面是西番虎皮草,清一色白石台磯。

  巨大的木芙蓉樹蒼老糾結,橫倚一側枝條下有石桌椅,上面坐著一個外罩藏青色綢緞背心的少年,深藍的絲帶在背後發裡若隱若現。

  只見他無聊的翻著一本書,長長的睫毛隨著均勻的呼吸微顫,可下一個瞬間,就把那本書扔在地上,人也站了起來。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猝不及防的撞進了香宓的心裡。

  深邃完美無瑕的五官,臉上輪廓還帶著幾分俊秀少年的青澀稚氣,皮膚比剝殼雞蛋還要白皙晶瑩,臉上有一層毛茸茸的細毛沒褪,看起來像是有層瑩光。

  把金賢重、木村拓哉、布萊德彼特和張根碩加起來也沒有他美麗,他根本是個夢幻美少年!

  她知道他是誰,他是赫府的傻子公子。

  不過,人真的沒有十全十美的,擁有一副不輸女子的美貌,卻是個傻子。

  赫府的僕人很維護這個小主子,沒有一人當著她這外人的面講這種要命的話,但人都是這樣,話說多了,蛛絲馬跡裡的遺憾就顯而易見了。

  老太爺常常說她早慧,她自己卻不覺得,其實人笨拙些,無知也是一種福氣,像在二十一世紀她早早就死了,讓老太爺送她這黑髮人,早慧又有什麼用處!

  「是誰?」

  「啊,被你瞧見了。」被人發現的香宓很自然的走出來。

  「我沒見過你,你是誰?」他額頭飽滿,下頷有力,眼睛細長,黑如潑墨的眼眸裡有抹很像困獸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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