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很矛盾,不解開她的穴道,就無法化解她對他的恨;解開穴道,又無法保證她會繼續跟著他,而一想到也許今後再也見不到她,他的心就有一種空洞的痛。
此刻,面對她甜美的睡容,他無法再說出等此案了結就立刻放她離去的話,因為,那是自欺欺人的說法!
唉,他該拿她怎麼辦呢?一聲沉重的歎息自他心底深處發出,從未因男女情事困擾過的神捕黑鷹在這寂靜的夜裡心亂如麻。
店小二送來熱水,再收拾好桌上的碗筷走了之後,他坐在炕沿看著沉睡中的女孩,最後還是不忍喚醒她,毅然蹲在炕下握住了她的腳……
熟睡中的雲珊在矇矓間竟見到眼前出現了熟悉的山水,那閃著銀光的雪峰頂、翠綠的山林和清澈的湖水無不帶給她快樂。
師傅坐在木屋前的石頭上指點她和師妹練功,她們在樹林山崖上飛躍輕跳,每一招每一式都換來師傅和氓山叔叔的喝采或訓斥聲。可是,她忽然飛不起來了,腳好重,身子好沉……
用力掙,用力飛,可是不行,她動不了,身子還直往下墜,師妹卻一個勁地往前面奔,輕巧的身形讓她追不上。
「師傅!」她慌了,大聲喊叫。「師傅,珊兒飛不起來啊……彤兒,別跑!你不等師姐了嗎?彤兒——氓山叔叔,快替珊兒攔住彤兒哪!」
可是,氓山叔叔沒有看她,也沒有幫她,只是抱著師傅跟隨師妹往遠處飄去。
她傷心又著急地想追趕他們,可腳卻沉重地無法挪動半步。低頭一看,卻看到拉住她腳的是血——紅得刺目的血!
「師傅!」她驚恐地大喊著猛然挺起身子睜開眼睛——果真,她的雙腳無法移動,正浸泡在熱熱的血……喔,不是,是暖暖的水中!
「你?!」她迷迷糊糊地看著蹲在她面前的男人,沒去想這樣被一個男人抱著雙腳是否合適,只是愣愣地看著木盆裡被他壓住的自己的腳。
「你幹嘛抓著我的腳?師傅……師傅呢?」她倉惶地四處尋找。
「沒事,你做夢了。」黑鷹將她的雙腳從盆裡撈起,擦乾後放回炕上。
做夢?
仍沉浸在夢境中,她的心裡只有空虛和失落感。「我好累,追不上師妹……他們全走了。」她喃喃地抱怨。
黑鷹溫和地說:「熱水泡腳能解乏,好好睡吧。」
他的聲音不再冷漠,還彷彿有種催眠的力量,雲珊眨眨眼睛,迷茫地看著他,在他以為她又要反抗時竟出乎意料地一頭倒下去,閉上眼,睡著了。
黑鷹鬆了口氣。
她的溫順扯動了他心底最柔軟的那根弦,他坐上炕沿拉過被子替她蓋上,輕輕擦拭著她面頰上殘留的淚痕,想著她在夢囈裡透露給他的信息。
原來她的名字叫珊兒,那個「彤兒」應該就是她的師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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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當雲珊醒來,看著陌生的環境想起昨天發生的一切時,不由一陣驚恐,她在棉被下摸摸自己的身上,發現衣著整齊,才安了心。
稍稍轉頭,看到盤腿坐在椅子上閉目打坐的黑鷹,她心裡產生了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既有驚訝,也有羞愧,還有些許感動和感激。
她依稀記得昨夜自己被噩夢驚醒的事,記得他用熱水替她泡腳,將她的腳抱在膝蓋上擦拭的情景,那時因為太累,又被夢境困擾,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此刻回想起來,她的臉滾燙,心也滾燙。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冷酷無情?還是善良溫柔?
她注視著椅子上活像尊雕像似的黑影,撫著不安亂跳的心窩猜測著。
從他將她帶離那個令人憎惡的地牢後,她在行動上一直不跟他配合,言語上也一再冒犯他,甚至鄙視他,可是他不僅容忍了她,也沒仗著優勢佔她便宜。而最讓她無法忽視的是,他放著暖和寬大的炕不睡,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整整一夜!
怕驚動他,她一動不敢動地躺著,困惑地打量他,心裡對他的恨意淡薄了,代之而起的是對他的好奇。
漸漸明朗的晨光照在他的臉上,這是張非常男性化的臉,寬闊的額頭有幾道不淺的皺紋,機警銳利得讓她不敢迎視的目光此刻被收斂在長睫毛下,高聳的鼻樑帶著天生的傲氣,厚厚的嘴唇緊閉著,似乎想將所有的言詞都封鎖住,幾天沒刮的鬍鬚分佈在他的下巴和面頰上,讓他多了幾分野性……
「你看夠了嗎?」
就在她猜想著這樣的面相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人時,那兩片緊閉的唇突然張開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睫毛後的眼瞳也閃爍著揶揄的精光,而他的話更是讓她窘得想一頭鑽到地縫裡去。
可惜地上沒有縫!她一翻身坐起來,故作鎮靜地說:「我什麼也沒看。」
黑鷹抓起橫放在膝蓋上的鷹頭劍,長腿一伸,站起身來,一邊將劍扣回腰間,一邊對她說:「趕快收拾,今天還得趕路。」
雲珊沒說話,只是低著頭跪在炕上整理棉被。意識到這是十八年來第一次與一個男人同室共度一夜,她不免有點羞澀和惶恐。
她的羞態自然嬌媚,再次掀動起黑鷹心底的情潮,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頓時,紛亂的騾馬車聲挾帶著涼涼的風撲面而來,冷卻了他心中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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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爺早!照老規矩來一份?」
當他們來到前堂準備用早飯時,店小二熱情地迎了上來。
「對,老規矩。」黑鷹點頭,又補充道:「雙份。」
小二看看他身邊的雲珊,笑嘻嘻地點頭。「沒問題。」
將他們帶到靠牆的一張空桌坐下後,吆喝著回大堂內去了。
石鼓鎮是個四季繁忙的小鎮,這裡地處絲綢之路的要衝,往來於唐都與西域各地的客商大多經由此地轉往目的地,因而過往行人五花八門,龍蛇混雜。秋季正是最好的販運季節,因此小鎮更顯熱鬧。黑鷹過去辦案常來常往,對這一帶很熟悉。
此刻雖說時間還早,但在大堂裡用餐的人已經不少,許多人在他們出現時就被雲珊的嬌美容貌吸引,但當黑鷹的寒芒往人群中一掃,那些人紛紛收回目光忙自己的吃喝去了。
「你姓蕭?」聽到店小二的稱呼,對周圍目光毫無所覺的雲珊輕聲問。既然要與他同行,總不能對他毫無所知。
「蕭劍鋒。」黑鷹淡淡地說。
哦,原來他名叫蕭劍鋒。雲珊沒再多問,心裡卻在想,現在他都把姓名告訴自己了,那她是不是也該把名字告訴他呢?否則難道他們以後就這樣沒名沒姓地說話嗎?可是他沒問,自己告訴他合適嗎?
正想著,有人碰她胳膊,回頭看是黑鷹,原來店小二已經將早餐送來了。
黑鷹把一碗冒著熱氣的羊肉湯麵推到她面前。「趁熱吃。」
雲珊握住筷子,心思卻又轉到師妹身上了。不知彤兒有沒有照顧好自己?一年多來,她們靠偶爾賣獵物和替商隊護車存了些銀子,兩人身上都有銀兩,可是一路上都是她在照顧師妹,如今她們走散了,誰知師妹會遇到什麼事呢?
見她再次愁眉深鎖,黑鷹知道她又在憂慮她師妹了,便安慰道:「快吃吧,不要發愁,你師妹不會有事的,如果有事,還會這麼安靜嗎?現在她很可能就跟在八煞身後,我們抓住八煞之日,就是你師姐妹相逢之時。」
他的話不能說沒理,雲珊的心情略感開朗,跟著他大口地吃了起來。
見她今天不像昨天那麼跟他拗,黑鷹心裡暗喜,自然也不多話,兩人就這麼安靜地吃著。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此話不假。都說八煞武功高,沒人鬥得了,可昨天那小女娃就敢一人斗四煞。」幾個新來的食客扯著嗓門談論著進來了,而他們的議論立即吸引了黑鷹和雲珊的注意力,他們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
「唉,這話是不錯,那女娃恐怕就是紅嬌娃。」他們中的另一人接口道。
立刻有人反駁。「不是紅嬌娃,紅嬌娃與白嬌娃總是在一起的,那小女娃獨自一人,絕對不是紅嬌娃!」
「沒錯沒錯,紅白嬌娃從不分開,而且她們多在南面,何曾來過這地方?」
隨後,這群人喚來小二點菜,話題也轉了,這可急壞了正想聽細節的雲珊。
她起身想去向他們打聽,被黑鷹拉住。「坐下。」他低聲說。
「我師妹……」雲珊看著他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想爭辯,但他沒容她說完,就揮手召喚掌櫃。
「蕭爺,您有事?」掌櫃趕快走過來,十分恭敬地問。
「昨天四煞來過這裡?」黑鷹開門見山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