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快點恢復原狀!
她彎身先拾起牛皮紙袋,接著是小方盒,最後是檔。
該份文件極為不平整,像是被人揉成一團後再攤平,從紙張上密密麻麻皺紋滿佈的情況,可以想像揉成紙團再攤平的動作鐵定反覆了許多次。
是什麼原因讓這張紙的主人如此矛盾?
心生狐疑,她不經意瞄到檔正面,上頭印著四個大字。
「結婚書約?」
方本心口中囁嚅著,不祥的預感緩緩升起,明知窺看他人的隱私非常不道德,可是彷彿著了魔的她卻一行一行往下看。
當「海汪洋」三個字映入眼簾,她心跳倏然加快。
他……騙了地?
騙她是單身,騙她尚未娶妻,騙她仍是孤家寡人?
可能被人欺瞞的痛楚充滿了她的心,她恨不得丟開彷彿會燙人的紙張,像是這麼做就能丟開被欺騙的事實。
深深吸口氣,她穩住心緒,不讓理智消散殆盡。
別慌,方本心,結婚書約只是份填寫的表格罷了,不能證明他的婚姻狀況。
還沒看清事實就定罪,對海汪洋來說有失公平。
要唾棄他,也得先弄清真相。
壓下剜心的抽痛,方本心繼續往下看,想確認和他共同提出結婚書約的物件是誰。
接著,她不可置信地掩嘴,倒抽口氣。
怎麼會?怎麼會是……
方本心?
瞪著自己的名字許久,她以飛快的速度確認上頭的出生年月日、身份證字型大小和戶籍地址,是她的生日、身份證字型大小和台北老家的位址沒錯,檔上屬於她的資料欄位元也都是她的筆跡。
雖然兩位元證人的資料處一片空白,但海汪洋和她的名字寫在上頭,已足夠令她消化困難。
誰快來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昨天,他是開車撞她的人……
今天,她卻發現他是她想托付終身的人……
明天,他會不會笑著跟她說,他其實是她的兄長?
對於自己還有閒情逸致編劇情,方本心苦澀的一笑,但仍化不開胸口沉重的陰霾。
握著那個小方盒,即使她不必打開就已經能猜出裡頭所裝的是何物,她依舊選擇開啟它。
樣式簡單大方的戒指靜靜躺在裡頭,看得出來價值並不高,甚至有點像路邊攤販賣的平價貨。
方本心拿起它,有股衝動想將它套進無名指裡,卻遲遲無法付諸行動。
若不契合,那這個戒指的主人也許根本不是她,才會讓他憤恨地將寫有她名字的結婚書約揉成紙團。
若是契合,她又該以什麼姿態面對他?
百感交集又邏輯不通的種種疑點在她腦子裡四處亂竄,東碰西撞。
甩甩頭,方本心將戒指放回小方盒裡,連同結婚書約一起收進午皮紙袋,物歸原處。
她是不是遺忘了不該忘記的過去?
她是不是從頭到尾都誤解了他?
她是不是根本不明白自己曾經有哪些回憶?
為什麼她理不出半點頭緒,像是迷失在大海般教人手足無措?
方本心恍惚地踏出臥室,差點一頭栽進正欲二度前來叫她的海汪洋懷裡。
「我以為你需要我的幫忙。」早餐冷掉可就沒那麼好吃了。
「不用,我好了……好了。」堆疊過多壓力的她精神很難集中。
「你不舒服?」察覺她神色有異,海汪洋擔憂地問。
「沒有啊……喔,有,好像有那麼一點不舒服……」她頭昏腦脹,很想乾脆回床上倒頭大睡。
他扶著她,決定先讓她坐下休息,心想情況若不對勁,他隨時可以帶她到醫院就診。
是感冒了嗎?他自責早上沒有提醒她盡快穿好衣服。
他懷中的人兒一僵,不是坐往沙發上坐,而是舉步離開客廳,走出大門。
往外走時,方本心不忘抄起她的隨身背包,並未愉快地道再見,而是逃難似的消失在他眼前。
她沒有留下來聽他要講的故事……
最終,她還是很孬的躲回家,拋下他一人。
真孬……
第9章(1)
當他發覺後,他的視線已經離不開她。
二十一歲的海汪洋,注視著每個星期六下午都會出現在育幼院裡的女生,盡量不讓她發現他實在很不禮貌卻無法控制的窺看。
他詢問過養育他的院長,得知那個女孩名叫方本心,年方十七,就讀高中二年級,因為加入學校的社會服務社團,因緣際會下來到育幼院當志工。
照理說,學校的社團不會固定在某個機構幫忙,可是,他卻連著多次看到她,起初還有一、兩位社團的同學同行,後來,只剩她單獨一人。
在育幼院長大的他閱志工無數,有些人是為了消磨時間、應付不得已的種種原因,當然,也有些志工出自真心真意,他很肯定她是後者。社會上本來就不乏有愛心之人,但像她年紀這麼輕的實在是少數,她的社友偶爾會顯露無奈和些許厭煩,唯有她,雖不是時時笑容滿面,卻從未有抱怨的神情。
當志工真的令她感到……愉快和滿足嗎?
「我幫你。」海汪洋接過方本心滿手的物資。
「啊,謝謝。」方本心一愣,連忙道謝。
「你好,我叫海汪洋,二十一歲。」他自我介紹。
看著突然冒出的陌生男子,她猶豫著該不該保持距離。
「你好,我叫方本心,今年十七歲。」最後,她還是決定跟著介紹自己,她想,會在育幼院出現的人應該不是壞人吧?何況說出名字和年齡對她來說也沒有什麼損失。
「滿常在星期六的這個時間看到你。」
「對啊,剛好這個時候我比較有空。」
「你年紀這麼輕,怎麼會想要來育幼院當志工?你的社友應該都到別的機構去幫忙了。」年輕人愛新鮮,不會甘於常待在同一個的地方。海汪洋這麼猜測著,忘了自己的年齡也才二十出頭,同樣是年輕人。
的確,她的社友們早就輪過好多機構,雖然社團沒有硬性規定得在同一個地點服務多久,不過,她最喜歡在育幼院幫忙。
方本心認真思索許久後才道:「因為同情吧。」
她的答案出乎意料,他該聽到一番雄心壯志才對。
「同情?」真是聽來令人不太舒服的回答。孤兒也有自尊心,饒是一般人,聽到自己受人同情,絕不會感謝到哪裡去。
「我不太會說些好聽的話,但,我真的很單純的同情這些沒有家的小孩。每個生命都是因為父母結合才誕生在這個世上,為什麼育幼院裡的小孩無法延續寶貴的喜悅?這麼一想,我就覺得很可憐。」她說了一堆,對方若嫌煩那也沒辦法,她想不出咬文嚼字又精闢的華麗字句。
方本心的話令海汪洋莫名的氣結。
「假使你將這些話說給孤兒聽,對方不是痛哭流涕就是憤恨難平。」
「我知道這些話不夠委婉……」可是她沒想過要更改說詞,因為,「做想做的事不需要有非常動人的理由,實際行動才能代表一切。」少說多做就對了。
嗯,聽來真有幾分道理。
「最後這句,讓沒有家的我勉強能夠接受。」他將滿手的物資搬進屋裡。
啊?沒有家……
「你、你……」她是不是說了很朵拉拉雜雜的廢話?
「方本心同學,你願意同情我,跟我交個朋友嗎?」海汪洋站起身,伸出大掌,咧開不是很陽光的笑容。
***
回想起兩人的初識,方本心笑出聲。
「不跟我分享?」盯著存折滿臉苦惱的海汪洋頭也沒抬地道。
「兩年多前的事,我居然還記得這麼清楚。」她往後靠向男朋友的寬背,汲取溫暖。
「嗯?」打工的錢扣掉房租、水電費、伙食費和雜費,剩餘的錢讓存折上的數位增加得比蝸牛爬還緩慢。
「如果你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成年後就再也不回去探探育幼院,我們兩個就不可能相遇了。」緣分真是奇妙。
「這世上有愛心的人不是只有你。」海汪洋用後腦勺輕敲她的後腦勺。
「是是是是是,謝謝老天爺讓我這個同情心作祟的人能夠和有愛心的人變成男女朋友,我怎麼這麼幸福!」她以後腦勺回敲他的。
「幸福……是嗎?」他歎口氣。
「怎麼啦?從剛剛就看你悶悶不樂的,是不是又想起我爸媽的話?」
「你爸媽沒有說錯,一個只有五專畢業,找不到正職,只靠打工賺取的微薄薪水維持生活的男人,如何能將女兒的終生托付給他?」
她的雙親不曾嫌棄他是孤兒,如果他們反對的是他的出身,他還能理直氣壯地反駁,但她父母道出最現實的情況,讓他啞口無言。
「真沒志氣啊你!」方本心回頭瞪他一眼。
「我……」
「工作機會又不是整天哀聲歎氣就會掉在你眼前,你才幾歲?這麼快就喪志,我得好好考慮是不是要跟你繼續走下去了。」
「距離你爸媽說那些話已經過了一年……」他還是找不到像樣的工作。
「但是我有離開你嗎?」
海汪洋搖頭。
「這樣好了,為了不辜負你的名字,乾脆……應徵看看有沒有出海捕魚的缺?或是當個游泳選手,說不定日後還能出國比賽呢!」她咯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