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兩個人的愛情,不該建築在傷害他人之上,這讓我對歐陽姑娘和她的夫君感到好抱歉……」他曾經如此對待歐陽妅意,幾乎要害得一對鴛鴦分散,他該要明瞭失去愛人的痛苦,已所不欲,怎能施予他人?
「那全過去了,現在赫連公子與妅意他們像是朋友,你別在意,妅意有口無心,只是嘴上抱怨而已。」沈瓔珞笑道。
「對呀,三天兩頭就有鱘鰉魚、千年人參、天山雪蓮送進府裡給大家打牙祭,吃人嘴軟,全嚴家都嘗過甜頭,誰還會記恨赫連瑤華。」另名姑娘咭咭笑道。
「現在你醒過來了,不知道赫連瑤華會不會很現實就啥也不送進來。一句風涼話,混著痛失珍稀食材的扼腕,跟隨繡鞋上玎玎銀鈴聲,踩上樓閣曲階。
白綺繡見到美得驚人的年輕姑娘悠哉而來。
「小當家。」沈瓔珞立即起身輕福,足見年輕姑娘的身份不凡,再加上「小當家」三字,說明眼前粉致美人是府裡主子。
嚴家主子嚴盡歡逕自坐下,纖細腿兒交疊,坐姿慵慵懶懶,不用吩咐,熱茶隨即遞到她手邊,她啜著,又擱下。「久仰大名,赫連夫人,我是嚴盡歡。」
對全嚴家而言,白綺繡是傳奇人物,一個死去多年卻又教赫連瑤華不願放棄的女人,嚴家甚至開過賭局,賭她是否最後能在赫連瑤華的辛勤奔波下再度張眸甦醒。
「嚴姑娘。」白綺繡頷首。
「要趕快叫謙哥去研究池裡那幾條鱘鰉魚如何傳宗接代,否則嘗過那等美味,以後吃不到怎麼辦?」嚴盡歡只關心自己的口腹之慾。說完又覺自己太沒天良,於是主動問候一下客人:「你已經痊癒了嗎?都沒有後遺症吧?」
「謝謝嚴姑娘關心,我一切都好。」畢竟與嚴盡歡不熟,白綺繡很難與她聊開,只能有什麼答什麼。
「那赫連瑤華呢?他吞的那顆蠱卵孵出來沒?不會白白浪費掉了吧?太可惜了,金絲蠱卵拿來賣,價錢應該很不錯。」嚴盡歡好惋惜。
「瑤華也吞下一顆金絲蠱卵?
「對呀,妅意剛剛抱著的小皮蛋,出生時拳兒裡握的那顆,被赫連瑤華吞進肚裡啦,據說他本來打算等蠱孵育出來,再剖開自個兒身體,取出金絲蠱給你。古初歲說,死人沒法子用體溫孵卵,所以沒人看好你吞的那顆蠱卵能成功,好在他吞下去沒多久就傳來你清醒的消息,否則赫連瑤華自己就會挨上一刀,說不準還賠上性命一條。」想想覺得赫連瑤華真是賭上生命了,以自身為餌,養出金絲蠱,再開膛剖腹,忍受難以想像的劇痛,要把金絲蠱由身上轉移給她,希冀孵化的金絲蠱能在她冰冷身軀裡為她治療,嘖嘖嘖……她雖對赫連瑤華的好感僅只於他貢獻好食材給大家補身體,但對於癡情這一點,她有些刮目相看。
白綺繡眼眶紅了,鼻腔酸了,心裡翻騰著激動。
他做得太多,而她懂得太少,曾經指責他將她變成了妖物,那些話,多傷人,他那時,一定感到心痛又悲哀吧
「不過,我們也下過注,賭他體內那顆蠱卵孵不出來,畢竟一個渾身中毒的人,毒血能不能餵養金絲蠱誰知道呀?古初歲雖然是藥人,但他的情況與赫連瑤華不同,古初歲是自小體內便養著蠱,日後才被餵食各種劇毒,他的金絲蠱跟隨主人天天飲毒,變得具有抗藥性,可赫連瑤華是將一顆珍貴蠱卵丟進中了毒的身體裡,蠱卵不見得能適應毒血。」
她真好奇,古初歲明明說白綺繡體內的金絲蠱孵化希望渺茫,害她下了重注,賭白綺繡這輩子都沒機會醒來,結果,白綺繡醒了,她也慘賠大半銀兩,然後嚴家當鋪又開了另外一局,賭赫連瑤華腹裡那顆能不能變成蠱蟲,古初歲說「赫連瑤華體內含毒,沒解乾淨之前,蟲卵難以存活」。妅意卻說「白綺繡連死都能養出金絲蠱,誰保證赫連瑤華不會是第二個例外」。古初歲又說「白綺繡雖死,但她經常浸泡熱藥浴,興許是那樣的溫度,育化了蟲卵」,妅意堵他「白綺繡也是因為中毒身亡,她的血同樣含毒,金絲蠱不也成功孵出來了?」,古初歲沙啞辯駁「白綺繡的血液並未流通,金絲蠱或許正巧潛進了某部位毒性未達之處」,妅意啐他「你幹嘛不直接說每顆金絲蠱的韌性不同,有人的蠱蟲就是又肥又大又健康,有人的蠱蟲就是又瘦又虛又營養不良?這麼多顆金絲蠱,總可以有幾顆變種吧?你想想,你的『古大呆』陪你吃毒試藥多年,早就養得不像正常金絲蠱,它的後代,不能用區區一般金絲蠱看待,說不定哪天孵出一隻怪模怪樣的玩意兒。」
古大呆是歐陽妅意為古初歲體內那隻金絲蠱取的名兒。
古初歲寵妻寵上天,聽完愛妻教訓,頻頻點頭稱是。沒用的妻奴。
兩種說法都有可以採信之處,害她下注下得很沒有通殺的把握……
「瑤華中毒了?」
「你看不出來嗎?他那種臉色,瞧也知道病入膏肓了吧?!哪有正常人膚色會透著暗黑鐵青加慘白?沒見過這麼不顧後果的蠢男人,把自己當成蚊蟲在薰,又泡毒湯毒水的——」要不是古初歲時常偷偷在赫連瑤華的茶水裡加些血呀的,赫連瑤華早就被他自己給毒死了吧!
嚴盡歡見白綺繡瞪大的眸間泛開一片淚霧,頗為吃驚:「你當真都不知道赫連瑤華做的那些事?他抱你一塊兒去浸泡防腐毒藥浴?每天在房裡點燃防腐毒藥香?」
她真的都不知道……
為什麼沒有人阻止他?為什麼沒有人勸服他?
不,有的,一定有,是他聽不進任何阻撓,一意孤行,做出眾人眼中名為瘋癲的可怕行徑。
為她。
她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不知能說什麼才好,他承受五年來的折磨,是她給他最殘忍的報復,夠了!真的太夠了!她沒有資格這樣對待他,他所犯過的錯沒有如此嚴重,他不是劊子手,她爹不是死於他之手,他只是站在一旁,說了幾句冷言冷語,沒伸出援手,不過就是這樣而已呀……
「他常常到嚴家來,催促妅意和古初歲趕快生孩子,突然之間,兩管鼻血咻地就流下來,剛開始我們還以為他看見啥火辣香艷的場景,有一回更是面對義哥時流鼻血,氣得義哥當作他在猥褻他,差點沒賞他一拳,後來才知道,那是他毒發作的現象,你沒有見過嗎?」嚴盡歡彷彿想更刺激她,續道。
她沒有見過。醒來這段日子裡,她逃避著他,沒有關懷過他,拒絕去聽他為她做了些什麼,她自顧自地躲在自己架構起來的封閉世界,將他鎖於心門之外。他毒發了幾次?他痛苦嗎?他如何支撐過去?這些……她都忽略了。
「你現在還來得及做些事。不用露出沮喪表情,你趕快去找古初歲,向他求藥。雖然大伙表面好似都與赫連瑤華毫無嫌隙,裝出恩怨莫提的釋懷,實際上才不是這樣,古初歲恨極了赫連瑤華,明明簡單就能幫赫連瑤華解毒,他卻故意不救,他等著看赫連瑤華死,以洩曾受赫連瑤華迫害之恨。」嚴盡歡俏顏緊繃,認真說道。
白綺繡寒毛直豎,越聽越膽戰心驚。
「這也難怪,天底下有誰心胸如此寬大,都被綁在榻上劃開胸腹,嘗遍劇痛,又親眼看見愛人慘遭割喉,還能與始作俑者稱兄道弟?」嚴盡歡又補上一句。
第12章(2)
「請告訴我古公子在哪裡——」白綺繡央求道。
「古初歲住那邊,他很好認,聲音最難聽的那隻,就是他了。」嚴盡歡纖指一指,遙遙落在池的另一端。
白綺繡匆匆道謝,緩慢站起,步履蹣跚,扶著欄,偎著牆,一階一階走。
「歡歡,好熟悉的橋段哦。」自始至終忙著吃綿糕的朱子夜總算抬起腦袋,耳裡方才聽見的說詞口吻,好似曾在某一年,嚴盡歡也用來欺騙過一個無辜少女——就是她——害她做出超丟臉的舉動……
「是呀,小當家,您把古大哥說成心胸狹隘的人了。」侍立在嚴盡歡身後的小婢春兒替古初歲抱不平。她從沒見過比古初歲更好說話的人,無論男女老幼、認識的不認識的,只要是需要他藥血救命,他都能大方相贈,哪可能會對赫連瑤華例外?
嚴盡歡抓起一把玫瑰瓜子,磕得卡卡有聲,軟嫩嫩的嗓,悠哉輕吐:「我在幫古初歲和妅意出口鳥氣。被赫連瑤華欺負成那樣,現在小小惡作劇一下又何妨?」完全沒有心虛和內疚。
幾名女人只能相覷,無法干涉嚴盡歡做的事,每個人將目光送向正吃力下樓的白綺繡——
這段路程,對尋常人而言或許不算遠,只消一盞茶時間便能到達,對白綺繡卻遠若天涯,她無法貪快,就算心急如焚,也不能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