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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千尋

  若不是親身而至,誰也料想不到,在高山之後別有洞天。

  未秧村田舍井然,雞犬相聞,才插上秧苗的水田,像一面大鏡子,倒映著藍天,空氣裡有濃濃的桂花香氣,這裡每家每戶幾乎都種上幾棵桂花樹。

  仙境!這是曹璃進到谷裡的第一個感覺。

  她很想對這群綁架自己的村民發脾氣,但他們臉上的純樸善良,讓她找不到借口發揮。

  坐在床沿,門口擠滿了男女。這裡不像土匪寨,比較像一座與世無爭的村子,可這裡的男人又穩中有降個身杯絕技,讓人猜不透,這裡空間是什麼樣的地方?

  本來屋外的男男女女還在低聲交談,有幾個甚至聊得很起勁,但軒轅竟銳利的眼光一掃,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閉上嘴。

  他的臭臉很適合用來恐嚇人……古怪?才多久前,他笑得驚鳥雀、嚇狐兔,現在卻擺著一張臭臉,好像所有人都欠他債,欠過八百年似的!

  曹璃與軒轅竟、邱燮文和尉遲光對坐多時,想問的話,她一句都沒問,因為知道她的立場與他們對峙,就算問了,不管他答的是謊話或者不答,結論都一樣。

  她知道自己該多幾分緊張焦憂的,但人就是有某種特殊的直覺,直覺告訴她,不必害怕這男人,雖然他很高大,雖然他顯然和朝廷有仇,但她不害怕,悄悄地,她把位置往他的方向挪過去一點點。

  好吧,她承認,讓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的他,異常地,讓她感覺不危險。

  她轉開臉,開始打量這個小小的屋子。很簡陋的房,一床、一櫃、一桌加上四條板凳,但整理得乾淨清爽,待在裡面,倒也不難受。

  眼光逐一掃過,落在邱燮文身上,他看起來像飽學儒士,滿肚子文章……看向面無表情的尉遲光,他像深藏不露的武林人士!再定定看住軒轅竟,目不轉睛。

  他們做了壞事,至少對她而言,可他們不像壞人,她不知該如何界定他們?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

  轉開視線,曹璃看見門口那個小男娃,注意力便落到他身上。他的右臉上有兩寸大小的腫塊,若是天生自然就罷了,但腫塊下方隱隱有著黑霧,那絕不是打娘胎帶來的。

  「公主不擔心嗎?」終於,軒轅竟先開了口。

  她回過神,將眼光拉回他身上。「擔心什麼?」

  「這是搶親,這裡是土匪窩。」他強調「土匪」二字時,嘴角不自覺上揚。他在等她害怕,想起她咬他的那一幕,仍然覺得有趣。

  「什麼?」曹璃直覺反問。

  她的表現與他預料中大不相同,她是有反抗、掙扎過,可一旦確認自己躲不開之後,便安靜下來。一路上,她認份而合作,給她吃什麼,她就吃什麼,要趕路便趕路,道路顛簸,毫無怨言,她沒有半分公主的驕態傲氣。

  她並未嚇得全身發抖,也沒有暈厥過去,他曾經猜想,她的合作,沉穩是為了找機會逃走,但他錯了。

  她在馬背上,安適地看著週遭風景,很少說話,不見有何驚慌失措,在經過山谷前的小溪時,甚至還要求他讓她下馬,喝喝水,先去滿臉的濃妝。洗盡鉛華,她臉上的疤痕更明顯了,他大概能夠理解「丑公主」三個字的由來,但即使如此,他還是不覺得她醜,相反地,他還為她臉上的恬淡自信感到折服。

  「你被搶親,我們是土匪。」

  當他第二次對她解釋時,邱燮文不自主地看向曹璃。大將軍什麼時候這麼有耐心了?居然會對個女人一再解釋?

  「我該因為你們是土匪而擔心嗎?」她反問。

  軒轅竟一怔,失笑。

  說完全不擔心是假的,雖然她不怕他,但這裡畢竟是陌生環境,周圍的人全是陌生,只不過在宮里長期生活,她早養成喜怒不形於外的本事。

  她就是恐懼也要沉穩得讓人看不出底細。

  曹璃不專心,一下子又讓外頭的耳語吸引了注意力。她轉送望向聚在門外的百姓。他們都是來觀賞「公主」這種動物的,可惜,要教他們失望了,公主和他們一樣,沒有三頭六臂,只有兩個眼睛、一張嘴,差別不大。

  「就正常人而言,是的。」  軒轅竟扣住她的下巴,把她的目光拉回自己臉上。

  他不喜歡他講話的時候,她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如果大曹的軍隊都像這裡的土匪,行軍佈陣、井然有序,朝廷何必年年擔心外敵入侵、民變四起?」

  一進村子她就仔細觀察,從一開始迷惑人心的五行八卦陣,到堅固的城牆與守將,這裡雖與世隔絕,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軍營,至於百姓……她就無法解釋了。

  「公主好眼力!」邱燮文讚賞了聲。

  「不要叫我公主,從被挾持那刻起,我就不是公主了。」

  曹璃明白,就算他們放她離開,她也回不去宮裡,回不去她生活了一輩子的家了。公主,再也不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那麼,在下該喊姑娘什麼?曹璃?」

  那還不是一樣!她笑了笑,「叫我靈樞吧,我的師傅都這麼喊我。」這樣子,至少她為皇家保留了幾份面子。

  「靈樞?黃帝內經,素問、靈樞,好名字。讓我猜猜,大將軍的藥方是姑娘給的?」

  他是大將軍?她看了眼軒轅竟,淡淡的懷疑湧上眼底。所以這裡不是款項窩,面是軒轅克的大本營?

  她輕輕點頭,算是回答。

  邱燮文一見,興奮不已,像是撿到寶似地,樂呼道:「姑娘,你可知你的藥方救活了秦淮數百名百姓,他們給你立了個長生祠?」

  曹璃搖頭。她不曉得,這些事沒人告訴過她,她以為所有的功勞都記在軒轅克身上。

  見她不語,邱燮文繼續往下說:「克將軍不知姑娘大名,只說你是玉面觀音,秦淮的百姓便自動自發把姑娘給供上了。」

  曹璃偏頭望向軒轅竟。他沒誆騙自己?幸好沒有所托非人。她感激地向他點了點頭,「謝謝先生。」

  「是百姓對你的感念,與我無關。」他淡然回答,不居功。

  「我謝的是先生把藥方帶出去,解救許多百姓。」

  再次出乎軒轅竟的意料。他以為她會自得意滿,沒想到她連稍大一點的反應都沒有,只是感激他把藥方送出去。

  曹璃的眼光又轉向屋前的小男娃,忍不住地,她對小男娃招招手,男娃兒張著大眼睛,衝著她猛笑。

  這是個無所求的真心笑容!她輕喟。在皇宮裡難得一見的真心,居然在「土匪窩」裡求得,且輕而易舉。

  她再對他招手,男娃兒身邊的大哥哥推了推他,把他往前推一步,推進門裡,他笑盈盈地向前,她彎下腰,一把將他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

  曹璃右手按住他的脈息,左手勾起他的下巴,細細觀察他臉部的腫塊。

  終於,她在腫塊上面找到兩個細小的疤痕,再三確定。她知道這個腫塊是從何而來的了!

  「弟弟,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個傷是怎麼來的?」她柔聲問。

  怕自己臉上的疤會嚇壞小孩,她還刻意把右臉對著男娃兒,但他毫無所覺地捧著她的臉,仍然笑眼瞇瞇。

  男娃兒不知是否沒聽懂她的話,竟半晌都不開口,只是不停地衝著她笑。

  曹璃耐心地再問:「你是不是去水邊玩,被一條全身青綠、尾巴是赤紅色的蛇咬到了?」

  男娃兒沒應,倒是剛把他推進門的哥哥代替他回答了。

  「是啊,他被一條大青蛇咬了!那蛇好凶,要不是我趕到,拿刀子劃了它幾下,弟弟就被它捆得喘不過氣了。」

  「你有看見那條蛇?」

  「對。」哥哥用力點頭。

  曹璃把男娃兒放進軒轅竟懷裡,她沒注意到這個動作嚇到了坐在一旁的邱燮文和尉遲光,直覺抓起哥哥的手,也為他把脈。

  半晌,她眉心微蹙,問:「你是不是用嘴把蛇毒給吸了出來?」

  「是啊,爹爹教過,被蛇咬了,不管有毒沒毒,都得先把血給吸出來,就沒大礙了。咦,姑娘也在嗎?不然你怎麼知道?」

  曹璃沒立即回答,她伸指在哥哥腹部左下方兩寸處壓下去,一時間,他慘白了臉色,哀叫一聲,抱住腹部,汗水狂冒。

  她扳開哥哥的嘴巴,看見他牙齒,搖頭歎氣。

  「下回,被蛇咬了,別用你爹爹的法子,我教你其他的法子治。」

  「靈樞姑娘,你已經知道原因了?」邱燮文心急問。這個病,他查遍醫書都找不到病因,沒想到她只不過略一診視,就診出病情。

  「是。他被赤尾仙咬子,毒沒除盡,積在臉上,而哥哥滿口爛牙,、毒液自牙齒滲了進去,幸而赤尾仙的毒不難治,不過,拖太久了不好。」

  曹璃起身,走到軒轅竟身前把男娃兒抱回來,本想再看看他的傷口,卻發現小娃兒憋著氣,雙頰鼓脹,滿臉通紅。

  他怎麼了?她急著壓壓他的脈息。不知道孩子發生什麼事,剛才還好好的呀,怎麼一過手……她掰開男娃兒的眼睛,當他發現抱住自己的人是她時,突然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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