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不如眼見,誰知軒轅克竟是這般人物,什麼熟讀詩書,博古通今,假的!
博古通今,飽讀詩書之人,怎會淫人妻子、罔顧君臣之倫常?
上知天文、下右地理?假的!懂天懂地,必心存敬畏,心存敬畏者,盡然理解冥冥之間,有天道循環、生生不息。這樣的人,怎會放任自己與沈知清同流合污!
武藝卓越又如何?精通兵法又如何?沒了道德尊嚴,這種男人再有能力,都不過虛言。
偏偏她將藥方和積攬的財物全托給了軒轅克的貼身侍衛,人說物以類聚,什麼樣的主子就會有什麼樣的身邊人,錢財是身外物,她恨不上心,恨上心的是……所托非人。
畢竟女人頭髮長、見識淺。幾句言語就信了人,一股子惱恨不禁泛上心間。
是誰說相由心生?若真是相由心生,軒轅克就不該長成俊逸不凡、濕潤如水,那個不怒自威、雙眼隱含鋒芒的男子,就不該歸於他麾下,為心術不正之人效命。
都說一丘之貉,那麼他也是……想起他,她的心輕顫著。憑什麼呢?憑什麼那雙眼似能予她安定的力量?憑什麼她就是無緣無故信了他,信他會同自己一般,苦民所苦、憂民所憂?
「公主,你怎麼了,還在擔心皇上賜婚嗎?文婆婆不是說了,事已至此,只能隨遇而安。何況軒轅將軍是個英雄,他替百姓做那麼多事,大家都很感念他呢。」
箴兒倒了一盞茶,走到她身邊。
隨遇而安,好簡單的一句話,可實行起來有多麼困難!從出生到現在,十六年了,她沒離開過宮裡一步,也不知道嫁進將軍府、嫁給一個對父皇有著二心的男人,會是什麼光景?至於他為百姓做事……想起麗妃,她不知該相信什麼了。
「公主,別擔心,說不定事情還會有變數。」箴兒樂觀道。
「什麼變數?」曹璃失笑,真羨慕她的天真。
「聽說軒轅將軍要被派到秦淮公幹,等他回來,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後的事了,這期間,公主再去求麗妃娘娘,說不定麗妃娘娘能說得動皇上,不讓公主嫁了。反正,別的公主,每個都想嫁嘛。」
曹璃搖頭歎息。婚事是麗妃娘娘定下的,再無轉圜餘地。
自從聖旨一下,七公主、九公主、十公主們輪流上她的寢宮鬧事,她們指責她用妖法,蠱惑父皇,將她賜給軒轅將軍。她有滿肚子苦說不出口,誰知,她也是萬般個不情願啊。
「我沒事,去園子裡走走吧,我想吹風。」她帶著一支笛子往園裡去。
她穿著一身素色月華裙,簡單的雙髻上連支簪子都沒有,只有腰間掛著一個祥雲流蘇作為點綴。
踏著月色,不知不覺間,她走向那日經過的飛舞園,未走至門口,忽地覺得不對,連忙匆匆拉了箴兒離開。
「公主,你怎麼了?以往公主想吹笛子,不都是到飛舞園裡嗎?那裡不會有人的。」
是啊,她在想什麼?軒轅克再大膽,也不至於三番兩次到這裡與麗妃密會吧。
搖搖頭,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沒事,只是想換個地方,飛舞園個的迎風亭滿好的,咱們去那裡坐坐。」
「是。」
曹璃一路向前走去,草上的露水濕了她的繡鞋,她突然想起文婆婆的鞋子有些舊了。在大婚之前,她先找時間替婆婆縫幾件襖子、納兩又鞋吧。
「公主,往後其他公主們要是再來尋事,咱們可怎麼辦才好?」箴兒走著走著,突地一問。
「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忍忍也就應付地過去了。」她煩的不是姐姐妹妹們,而是推卻不去的婚事。
「就這樣嗎?萬一應付不過來呢?」
「放心,自古以來,金以剛折,水以柔全,你一心息事,對方再橫也會有個限度……」但一想起麗妃,只怕權勢誘人,蠻橫無度吶!
「我真想把那晚的話同她們說說,誰愛嫁軒轅將軍自個兒嫁去,咱們公主才不想嫁呢。」葳兒噘起嘴。
曹璃笑了笑,搖頭。本無風流事,枉擔風流名呵,人世間怎就這麼複雜?「如果你的舌頭還想留在嘴裡,話就少說些。」她笑著恐嚇她。
「就是知道不能說,才苦嘛。」箴兒扁了扁嘴。
走進迎風亭,曹璃拿出笛子,一曲清音,舒暢了身心,洗滌煩擾無數……她一再告訴自己,世間本就有許多的無可奈何,她只能放下,無法事事齊全。
於是,在曲音中,忘記被下毒的父皇、忘記沈家的貪酷,忘記大曹將危,她一心沉溺於音樂。
曲罷,她遙望遠方新月,那一撇彎彎,那淡淡的皎潔,照不明人世,也灌不清人心污穢。
悠揚的曲子隨著夜風吹散,守在飛舞園裡的軒轅竟被如流水船清澈的音樂深深吸引,他不懂得音律,但這首曲子炫惑了他的心。
朝園子裡一采,二弟和麗妃相談甚歡,他相信,今晚拿到他們想要的聖旨並不難,麗妃全心信任二弟,認定二弟是可以托付之人。
輕身一縱,他躍出飛舞園,遠遠地,他看見涼亭裡的女子。
月華落下,照映她一身銀光,宛如下凡仙女般,清靈婉秀。
是她!快意不自覺攀上,再度相遇,不明所以地,他滿心歡喜。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經驗,他沒在遇見某個人時,會這般歡欣。使出輕功,他飛快竄到她身邊。
「公主好興致。」
曹璃回眸。是他,自稱軒轅將軍貼身護衛的男子。
他們眼睛彷彿盛滿了夜的黑漆,深邃而睿智,讓人永遠猜不透這雙眸子背後,藏的是喜樂或哀怒,是天堂或地獄?
她不懂,這樣正氣凜然的男人,怎肯為軒轅克作嫁?她蹙了眉,說不出胸口的遺憾。
「公主認不得在下了?」 軒轅竟挪近步子,走到她身前。
他在,意味著軒轅克也在附近?往飛舞園方向望去。她的膽戰心驚並非全無道理,那是直覺,而不是一朝被蛇咬?
曹璃不語,抿緊唇,眼光不肯與他對望。
「公主托給在下的珠寶已與這次的賑災藥材一起南下,軒轅將軍徵如了百名大夫,不日,就可以開始醫治百姓,請公主靜待佳音。」他沉穩道。
「先生說的是實話還是謊話?」目光一凜,她對上他。
「在下不懂公主的意思。」他的目光像老鷹打量著小雞,猛犬盯死了貓咪,讓她再也無法逃離。
但她並不畏怯,挺胸,一字字、一句句,說得分明。「天高皇帝遠,臣子報喜不報憂,不知先生是真的為百姓做事,或只是虛晃一招?」她說「先生」,絕口不提軒轅將軍,因為她再也不信任那個人。
不過,她完全忘記自己才提醒過箴兒,舌頭要留在嘴裡,便得謹言慎行,結果在他面前,她總是容易失去分寸,卸下面具。
「怎會是虛晃一招?百姓等著軒轅將軍南下賑災,已經等了很久。」 軒轅竟擰了眉,不理解她何來的想法。
「軒轅將軍真會辦好差事,或只是打著旗幟,沽名釣譽?」
「公主不信任軒轅將軍?」他忍不住失笑。軒轅將軍的聲名遠播,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好官司,她不該例外。
「皇上不就是因為信任,才會派大臣出去辦差,誰知庸官辦砸了差事,全往朝廷推,於是百姓怨恨從生,於是官逼民變,於是皇帝成了眾矢之的,大家以為換了皇帝便可以國富民安,誰知,只要做學問的是同一批人,當官的還是同一種心態,無論換誰起來當皇帝,都不會有所改變。」曹璃口氣不善地說。
她所指的,正是軒轅克投靠沈知清和麗妃,就算十五皇弟真坐上帝位又如何?
掌權把權的,仍然是那票豺狼虎豹,百姓的好日子,仍然遙遙無期。
「公主所言甚是。」掩不住的激賞在軒轅竟眼底跳躍,每次見到她,總有新驚喜。「但公主可曾讀過《離騷》?屈原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然君王不明辨是非,讒言遮蔽賢明,奸佞傷害公正,誠信被猜疑,中心遭譭謗,這樣的君王,臣子怎能不怨?百姓怎能不盼著上天派來新日?」
他指的是自己的父親,為國為民,地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
「先生怎知新日比舊日強?」這幾年沈知清的惡行惡為還會少了嗎?國家一旦落入他手中,哪有好下場?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愛笑的軒轅竟,竟露出一絲笑意,他發覺與她爭辯是件有趣的事。
他執意為軒轅克效勞?曹璃忍不住勸說:「古有良禽擇木而棲,先生若有才幹,何不投靠真正為百姓做事的人?」
「公主對軒轅將軍似有敵意?」他似笑非笑說。
他的回話讓她明白,自己過頭了。只是個素昧平生的男子呵……淡下語調,她輕聲道:「先生言重,本公主又不認識軒轅將軍,何來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