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聖旨也不能勉強我的意願。」
是嗎?聽他那麼篤定,她忍不住想同他打賭。
「你還養著那盆蘭花嗎?」她故意問的,因為她知道他養了滿花圃的蘭花,她只是想套出他的好聽話。
「養著,從一株變成一大片,我給它們每一株都取名字。」
「取什麼名字?」這個她就不知道了。
「當歸、遠志、苦參、葂絲子、天仙籐、五味子、桑寄生、百合……」他如數家珍,一株一株念出它們的名字。
「明明是蘭花,為什麼取這些藥名?」
「當歸,是要你記得『應當歸來』了;遠志,是說即使你『志在遠方』我願意追隨;五味子是我心中有酸、澀、苦、辣、刺,五種滋味日日翻騰;君為女蘿草、妾作『葂絲』花,若不能與你『百年好合』,我便成『喪』寄生,無魂無魄,寄生在這個我無法離開的世界……」
誰說甜言蜜語是不能被訓練的?瞧,他說得多好!再也忍不住,淚水濕了眼睫,曹璃抬眼,凝睇他。「對不起,我好自私。」
不,她不自私,自私的是他,他只想到自己該報恩、該把國家大業放在前面,卻沒想過這種決定——傷人太深。
當他看見她留下的「遺書」,他恨死了自己。
是啊,他太不瞭解她,若是他多懂她一點,便會明白,根本無須要求,她一定會去換回鈺兒。他的要求,除了傷她,別無作用。
他勾起她的臉,輕聲道:「對不起,我沒把你救回來。」
「不,你救了我。」他把她抬得高高,鼻口間未進流沙,軒轅克先救起的人是她,之後才是昏迷不醒的他,若非他昏迷不醒,她豈能順利詐死。
「你活著。為什麼不找我?」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心越來越虛,當初他篤定她沒死,是因為他把活的機會留給她,自己都被救起了,她怎麼可能未獲救?但她的信裡提到那個無法解除的九日香,打擊了他的信心。
「我不算活著,這幾天我身受毒發之苦,生不如死。」她說的是實話,沒有半分誇張。
「現在呢?我進宮去求小皇帝,他有全國最好的大夫和藥材……」他急急挾起她的腰,就要施展輕功,一路把她帶回宮廷裡。
「別急,毒已經解了。」她拍拍他的肩膀說。
「解了?怎麼解的?你不會又騙我吧!」他被定住似地,猛然停下腳。
「我有一番奇遇,下次再說給你聽。」
她要說給他聽的話很多,比如那個八十歲的孫婆婆,她常給他肥料,教一個大將軍如何養好蘭花,其實那個孫婆婆是個十九歲的女子易容的;比如那個偷偷把他的酒換成茶,梳著丫頭髻的小妹妹,也是同一個人;比如經常在夜裡吹笛子伴他入眠的中年男子、賣他治瘀傷藥酒的中年太太……「好。」他點頭同意。她說什麼都好,只要能在她身旁待著。
什麼都好!
他們說話,從早上說到黃昏,從黃昏說到晚上,連累得睡著了,他仍然捨不得放開她的手。
他萬萬沒想到,一個和他規劃了未來五十年的女子,居然在隔天日出之際,失去蹤影。
尾聲
大紅花轎從宮裡抬了出來,前頭的鑼鼓笙樂熱熱鬧鬧地吹著吉祥曲調。
如今,國庫豐盈、民生樂利,小皇帝第一次嫁姐姐,那些個琥珀玉翠、金銀珠寶、金條銀元寶……嫁妝置辦了幾百箱,百姓一邊數著紅箱子,一邊竊竊私語。
「這次的陣仗可比上回靜璃公主嫁給軒轅將軍大得多。」
「是啊,不過一個新科武狀元,皇帝怎地這樣看重?」
「許是這位新科狀元長得俊俏風流,被公主給看中了。」
「不是、不是,這位新科狀元我見過,雖是體態軒昂,可五官長相比起軒轅將軍差得多了。」
「什麼軒轅將軍?現在是攝政王了!」一個老先生插嘴。
「沒錯,照這麼說,公主怎不相中有錢有勢又俊逸的攝政王,會去相中一個沒沒無名、沒錢沒勢沒身家的小狀元?」
「也是,靜璃公主被搶之後,攝政王不是一直沒娶嗎?」
「難不成,他還在等著靜璃公主?」
「唉!難怪人人都說攝政王是個癡情種。」
「不過,這個小狀元也不是沒來頭的,他是藺輔國的四子。」
「藺輔國是誰啊?」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問。他的年歲太輕,不知道藺輔國的事跡理所當然。
「藺輔國是忠臣,一心為國,只可惜後來被白鼻子大奸臣沈知清給害了,滿門抄斬吶,那情況有夠慘的,聽說藺輔國死的那日,天上飄下大雪,熱死人的七月天竟然飄雪,百姓能不知道藺輔國在多冤屈嗎?那日,京城百姓家家戶戶門口擺上香案,送藺輔國一路好走。」
「這事兒我知道,聽說沈知清那個大奸臣去抄家,只從藺家抄出一百多兩銀子和幾副墨寶,藺輔國為官之清廉由此可見。」
「是啊,誰像沈知清,一抄便抄出八萬萬兩銀,珍寶古玩好幾千箱。」
「那算什麼!你沒有聽說,沈家蓋在城郊的大廟,那個好幾人高的佛像是空心的,裡面填砌的是亮晃晃的金條,整整運了三天兩夜才運完。」
「唉,這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可你不是說滿門抄斬嗎?怎麼藺輔國又會冒出一個兒子?」
「聽說當年聖旨到的時候,他剛好外出不在家裡,又碰到好心人相救,這條根苗才留了下來。」
「所以,今天小皇帝嫁姐姐這麼大的排場,多少是為了補償……」
藺子竟站在從群中,冷目凝視著大紅花轎。他不需要補償,他要娶的女人他自己挑。
轉身,他離開看熱鬧的百姓,獨自往無人深巷走去,不多久,一個身穿黑服、背著弓箭的男子,騎了匹通體如墨的大馬從巷中奔出。
大紅花轎從城裡慢慢抬出城郊,幾個不耐走的太監心裡有了微詞。
這個窮狀元裝什麼清高嘛?皇上賜他宅第他不收,偏要住那個大老遠的未秧村,這一路走下來,可不累壞了他們這群人。
幸好現在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盜賊不生,否則要是早個幾年,這些嫁妝能不惹人眼紅來搶?
這還不算啥,狀元郎那個破屋子連修也不讓人修,擺進去的傢俱全給扔出來,這冬天颳風下雪的,咱們公主可怎麼過?
一路上,嘴碎的太監在心底把藺子竟給罵個夠。
倏地,一支羽箭飛來,喀登!釘在轎門欄杆上。
「刺客!大家快保護公主!」太監尖銳的嗓子發出叫喊。
一騎黑馬飛快從林中竄出,為首的太監見了,大叫一聲搶親,侍衛們紛紛拔出刀劍,護在公主轎前。
這些侍衛的功夫哪裡是藺子竟的對手,只聽得幾聲刀劍交錯的鏗鏘聲響,有武功的侍衛全被點住穴道、動彈不得,而密密實實圍了一大圈的宮女太監更是在他怒目中,半步都不敢移動。
他大步走到轎前,一拱手,「藺子竟在此向公主請罪,臣已經有了愛妻,不能與公主成親,盼公主成全,請公主原轎回宮。」
轎子裡悄然無聲,而送嫁隊伍見前來搶親的居然是新郎倌本人,也噤若寒蟬,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
一陣清脆笑聲揚起,轎子裡的公主終於說話,「藺子竟,你就不能讓我好好成一次親嗎?」
那個聲音讓他既錯愕又吃驚。那是、那是……藺子竟走近,反手掀起轎簾,當他的目光對上她盈盈笑臉時,傻了。她就是他要娶的公主?居然是她、居然是她……看著他的傻,曹璃笑得更開心。有進步了哦,知道不能隨便搶親壞人名節。
「是……是你!」
「對,是我,不想娶嗎?我原轎回宮。」
他回過神,拉住她抓著紅蓋頭的手,像傻子似地,大聲說:「不,我娶、我要娶!」
他動手把她拉出轎子,抱在身上,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手法,行紅那些動彈不得的侍衛身邊時,袖子輕輕指過,他們又能動了。
藺子竟一把將曹璃帶上馬背,奔馳而去,行時,還口口聲聲大喊,「我要娶、我要娶公主!」
他啊,傻得更緊了。
侍衛們覷著彼此,一層厚厚的雞皮疙瘩結在手臂上。「藺將軍的武功已經到達出神入化、無人能及的境地……」
「隊、隊長,新娘子沒了,我們還要不要繼續送親?」送親太監小聲問。
隊長回頭,看著那些大大小小的紅箱子,輕笑一聲,「走,大夥兒加快腳步,把嫁妝送到未秧村!「
風在林間帶起一陣涼意,中秋快到了,人圓月圓的好日子將至,聽說藺將軍家種了很多幽蘭,聽說藺將軍的那個未秧村是世外桃源……得空兒去走一走,應該不錯……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