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你一直都很厲害,不補習也能考第一名,要是我不補習,肯定完蛋。這個學期,再幫我畫重點吧。」
「沒問題。」
「我媽說,如果你有空幫我補習的話,她會付你費用的。」
他笑笑,沒有說不、也沒有說好,翻開課本準備預習下一堂課的內容。
時間在吵嚷間不知不覺溜走,兩次鈴響過後,導師帶著一個女孩走進教室。乍見到她,全班男生立刻拍手叫好,還有人吹口哨,熱鬧程度不下偶像明星造訪。
「超正的。」男生說。
「不知道有沒有化妝。」女生說。
「上學畫什麼妝,她們家賣化妝品哦。」男生反駁。
「人家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啦。」另一個男生說。
「所有的詩中,你這句背得最熟。」女生不屑。
「我還會背回眸一笑百媚生呢,轉學生,笑一個來看看。」
導師看見班上男生這樣瘋狂,忍不住笑了。這群小孩子哦。
「別再吵了!大家快坐好,要是把同學給嚇壞了,讓她決定轉到隔壁班的話,可是你們的損失嘍。」導師拍拍手,開玩笑道。
待大家安靜下來,導師轉過身,在黑板寫下劉若依三個字,然後對轉學生說:「若依,你跟同學講幾句話吧。」
劉若依的視線一一掃過底下的同學,每個人臉上都有不同表情,有好奇的、興奮的、懷疑的……不久前,她才用過同樣的眼光看著講台上的轉學生,那時她心裡想,他為什麼要轉學,是爸媽離婚,還是全家在躲高利貸?他看起來有點呆,是因為害怕我們嗎?
沒想到才多久時間,她就變成講台上面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表現得呆不呆,只是四十度鞠躬,用帶著距離感的冷淡音調說:「我叫劉若依,你們可以喊我若依,我因為搬家所以轉學,希望以後相處愉快。」
很普通的自我介紹,沒留下多少探討空間。
導師點點頭,轉身對著台下的學生問道:「各位同學,有誰想要和若依同學坐在隔壁?」
「我、我、我……」導師一問,許多男同學都舉高雙手,對於照顧新同學,表現得非常熱絡。可是新同學只有一個,導師只好使用老方法——抽籤。
「想當若依鄰居的請到前面排隊。」
一聲令下,二十幾個同學跑到講台上,盧歙也在當中。
他承認,李聞的形容很貼切,劉若依真的很白,粉嫩粉嫩的那種,站在人群中就像沙漠裡的一顆珍珠,不過讓他最感興趣的,是她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他不認為那叫緊張,他覺得她是刻意冷漠。
老師點了點人頭,做相同數目的簽放進紙箱裡,搖了幾下。
劉若依低下頭,兩手放在背後,彷彿這件事跟她毫不相關,不管是男同學熱切的態度,或女同學討厭她的目光都沒放在心上,她用了一層無形的安全罩把自己罩在當中。
抽籤結果出來,她和李聞一起坐。
「Yes! Yes! Yes!」李聞連喊三次,高興地奔回座位,飛快幫他身邊的女同學整理書包、助她搬家。
在一陣搬風後,劉若依的左手邊是李聞,前面是林芷瑄,後方是盧歙,右邊是窗戶。坐進新位置後,她轉頭看著窗外。
她還沒有新課本,在導師開始上課後,就見李聞把自己的課本往她面前挪,順便把椅子向她拉近幾公分,她皺眉頭、把課本推回去,給李聞一根軟釘子,從書包裡拿出筆記本後專心看向黑板。
盧歙也是專心的學生,老師一上課,注意力就不易被分散,只不過每次低頭,他就會看見劉若依脖子後面靠近髮際線的地方,有一顆肉肉的褐色痣。
他曾經看過一本小說,故事裡的女主角沒有父親,和母親、弟弟相依為命,生活得很辛苦,可是每個鄰居大嬸看見她脖子後面的痣時,都會說她是個很好命的女人。後來她果然家成業就,變成一個有福氣的老太太。
看完那本小說後,他曾想過,是因為鄰居大嬸說她很好命,她才不瞻前顧後,不怕危險勇往直前,爬上人人都羨慕不已的位置,還是因為她天生就注定有福氣?
他思考過好幾天,結論是前者,於是他經常鼓勵自己,抓住每個向上爬升的機會,那麼他就有機會脫離窮困,讓父母親過好日子。
回神,盧歙抓抓頭髮,傻笑。這是他第一次在課堂上不認真,於是他拿起原子筆、轉兩下,把心思拉回來,靜下心聽老師講解。
第一堂課結束。
下課時間,導師找盧歙到辦公室,要他交一篇校刊要用的文章,回教室時,他順便跑了一趟福利社,把劉若依的課本領回去。
當他把書放到她桌面上,書的上面迭著一瓶飲料,一瓶無糖烏龍茶,然後笑出一口大白牙時,燦爛的陽光笑臉眩惑了她的目光。
「依依,歡迎你加入我們班。」他誠摯道。
劉若依收回視線,把他的陽光笑臉擋在門外,刻意皺眉頭,冷淡回答,「不要叫我依依。」
「為什麼不要?我覺得依依很好聽。」他彎下腰,繼續施展自己的笑臉魅力。
「那我可以叫你白癡嗎?因為我覺得白癡很好聽。」
這是相當不留情面的話,但盧歙並沒有被激怒,他溫和一笑,坐回位置上。
李聞倒是多看了劉若依兩眼。還以為漂亮的女生都很溫柔咧,沒想到……好凶哦,他開始覺得自己的運氣似乎沒有那麼好。
這時幾個女生圍到盧歙身邊,找他談話。
他聲音親切、態度溫和,同學有任何疑問困惑他都樂於解答,偶爾傳來一陣清脆笑聲,他的座位周圍是春天。
劉若依沒轉身卻知道身後圍了很多人,即使已經上課鐘響,她們仍不肯回座。
她明白自己冷淡的態度、漠然的表情,讓許多對她感興趣的男同學卻步,只是前後座的落差明顯,後面是讓人適意的春季,而她身邊,寒風陣陣,有些怪異。
那個烏龍茶男生應該很受歡迎吧?以前,她也是深受同學歡迎的明星級人物,現在,人際關係已不在她的考慮范團裡。
她再不想當好人,因為當好人的下場是被人恩將仇報,她也不要幫助別人,幫助了人,人家不但會反咬一口,還想掠奪屬於自己的一切。
那天Dad向媽咪下跪時,她站在樓梯轉角處目睹一切,倏地,她想通許多事。
她明白Dad在媽咪和小三之間,選擇了後者;明白那個女人肚裡的孩子,不,是最有利的武器;明白那個不久後即將出生的孩子,很可能是爺爺奶奶心心唸唸的劉家長孫;更明白,那女人是等到事證俱全、穩佔勝利位置後,才放任東窗事發。
然後她明白了,那天,媽咪眼底裝的不是眼淚,而是絕望……
幾天後,Dad、爺爺和奶奶合力逼迫媽咪離婚,退出她生活了十幾年的世界,她則被要求留在房間裡,她非常生氣,但再沒有出現暴力行為。
因為不值得!就算能把Dad搶回來,她也不要他了,因為是他先不要她的。
提著行李箱,和媽咪回外公、外婆家那天,她看見爺爺奶奶滿臉不捨,但再不捨,他們仍選擇了那女人肚子裡的「希望」。
她半句話也不肯說,只沉默回頭,看一眼生長多年的家,而在離開家門、與那個女人相錯身時,她在她耳邊輕輕留下了話——
「你相信報應嗎?我相信!」
然後,她看見那女人滿目驚惶。她笑了,笑得嬌俏可人、笑得信心滿滿、笑得讓小三垂下頸項,不敢與她對視。
是的,她相信報應,相信不是不報、只是時辰未到。
望著對方蒼白的臉龐,一絲帶著報復的快感,輕輕地,停留在她胸口。
*****
放下書包那刻,劉若依臉上的冷傲一併卸下,改揚起笑臉,並跑到母親身後抱住她,小臉貼在母親臉頰邊,重重啾了一下。
幼庭看女兒一眼,手裡正忙著折緞帶花,但她放下緞帶,拍拍女兒的頭,把她拉到身前坐下,起身、倒一杯冰牛奶給她。
離開劉家後,她沒有接受奇邦給的錢,連他匯進戶頭的贍養費也因為若依的驕傲,她退了回去。幼庭理解女兒的自尊,畢竟是奇邦的女兒呵,同樣的驕傲自負,同樣地不肯讓人踐踏自尊。
那時,幼庭帶著女兒回娘家,爸媽雖然難過,卻也表現出百分百的支持,然後他們把租給別人的店面收了回來,讓她開花店。花店左邊是寵物醫院,右邊是蛋糕店,生意還不錯,幾個月下來,收支逐漸打平,再不久,她相信可以靠這間店面養活女兒和自己。
「媽咪,你不要太辛苦啦,每天都工作到那麼晚,若依會心疼欸。」劉若依愛嬌地說著,心底卻想,現在也只有她能夠心疼媽咪了。
「沒辦法啊,我想多賺一點錢,要是我們家若依想出國念大學,我希望自己能夠供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