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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千尋

  「好,阿姨、依依,那我先回去……」

  他話還沒說完,劉若依突然大叫一聲,「等等,有東西要給你,我上樓拿。」也不等人回應,就急匆匆往樓上跑。

  幼庭笑著搖頭,指指沙發示意盧歙坐下。「這孩子今天不知道怎麼了,沒頭沒腦,像無頭蒼蠅,到處亂跑亂鑽。」

  盧歙同意。他也感覺到了,不過這情況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的,早在他倒數出國日期時就如此,他知道她慌,因為他和她一樣慌,想到以後再也不能一通電話就聽見她的聲音,不能一句「司令台見」就看到她的身影,未來幾年……不管是對他或對依依,都是難熬的日子。

  「阿姨,依依很乖、很孝順,有的時候揚起來口氣不好,但她不是故意和您作對,只是還沒辦法對伯父的所作所為釋懷,請再給她一點時間,等她長大一點就會明白,大人不是聖賢,也有做錯事的時候。」

  幼庭淺淺一笑。他們果真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我知道,依依她周叔提醒過我,我越是強壓,她越會反彈,也許順其自然,等她夠大就會理解的。」轉移話題,她隨口問了句,「盧歙,我聽說你家裡有很多個姊姊。」

  「對,為了生兒子,我媽媽連續拚出七仙女,是鄰里間津津樂道的笑話。」

  七仙女?這樣的笑話她曾經聽說過,但七仙女、盧歙……天底下沒有這樣巧合的事吧?眉間一蹙,幼庭續問:「你父親是做什麼的?養你們一群小孩肯定很辛苦吧。」

  「現在家裡的情況好多了,十幾年前比較辛苦,那時家裡欠下龐大債務,爸媽帶著我們回老家躲債,後來姊姊們陸續長大,開始能夠工作賺錢才好一些,而前幾年姊夫替家裡還清債務,爸爸和媽媽又重操舊業開起製冰廠,再過幾年,有存一些錢後,爸媽就打算退休了。」

  重操舊業、製冰廠?熟悉的故事,這是熟悉的人事物,他的話像是把挫刀,一下一下戳上心臟。幼庭咬住下唇,強抑心中的波濤洶湧。

  在半晌遲疑後,她凝心追問:「那你爸爸的名字是……」

  「盧俊明。」

  瞬地,血液在血管中凝固,心失溫,寒氣從毛細孔滲了進去,一隻莫名的大手狠狠撕開那塊尚未結癡的傷疤,令她痛得叫喊不出。是他居然是那個盧家……

  幼庭還想再追問,劉若依卻從樓上奔了下來。她跑到不捨前面,把他從沙發里拉起來,連讓他跟她母親道再見的時間都不給,匆匆忙忙地到了門外頭。

  「送你的禮物。」她拿出一個紙盒子,推到他面前。

  「什麼東西?」他想也不想,當著她的面打開。

  她沒回答,笑吟吟地看他。答案揭曉,是她從小到大的照片簿,而過去五年,每張照片裡面都有一個「不捨」。

  「我把最好的擋箭牌送給你,要是你再給我交了第十、第十一、第十二個女朋友,看我怎麼收拾你。」

  「不會了,沒有第十第十一第十二,我把剩下來的序位號碼通通交給你。」

  「說話算話?」

  「說話算話!」他應和著,眼睛卻沒離開照片,小小的依依、長大的依依,不管是哪個依依,都讓他想要一看再看。「依依。」他突喚道。

  「怎樣?」

  「醜小鴨長大會變成什麼?」

  「丑大鴨?」

  他笑著揉揉她的頭,創意不是在這種時候用的。「不對,會變成天鵝。你小時候長得很漂亮。」

  「所以現在我是?」他有膽就說變成丑大鴨試試。

  「你是大天鵝。」

  她驕傲撇嘴。果然,他沒膽譭謗她的容貌。

  「天鵝小姐請記住,要嚴防身邊的癩蝦膜,天鵝肉很貴的。」

  她哈的一聲笑。「放心,我比你潔身自愛得多。」

  盧歙抓抓頭,又不能答一句「那是年少無知」,只好笑著拉拉她的手。「要記得多喝茶。」

  「嗯。」

  他又碰碰她頸子後頭的眩,那是他對她的第一個認知——一個好命女孩。「記得,不可以把你的痣挖掉,我必須靠它找到你。」

  「我知道,它是你的北極星。」

  「不要改變你的心意,不要忘記我們的感情,不要拋棄我們的過去。」他很沒有安全感似的,相同的話在過去幾天裡,不斷反覆說著。

  是不是每個要離開家鄉的人,都會變得傻傻的?

  劉若依笑著握住他的手,鄭重承諾,「我不會改變、不會遺忘、不會拋棄。不捨永遠是依依最重要的人。」

  「我記住了。」他拉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這兩天我沒辦法和你聯絡,等到了學校、買好電腦、接好網路線後,一定馬上寄信給你。」

  「好。」

  她幫他把相簿收進背包裡,陪他牽著腳踏車走了一段。夜燈在他們身後,將兩人的影子拉長交迭。

  低著頭,劉若依細數著兩人的步伐,而盧歙拉起她的手,輕輕地哼起歌曲。

  她沒聽過這首歌,而他的聲音很低,令她聽不見歌詞,只隱約聽出弦律。他的歌聲很好聽,就像他說話時,低低的、厚厚的,讓聽者感覺溫馨。

  第5章(2)

  在若干年後,有人問了劉若依,「你人生中最難忘的時刻是什麼時候?」

  她總是想也不想地回答,「不捨離開依依的那個夜裡。」

  這段路劉若依送得很遠,她一面走、三回想,如果一直走到地平線那端他們就不會分離,那她很樂意這麼做。

  直到盧歙不捨得,轉過身要她聽話,「快回去,我看著你走回巷子裡。」

  他的眼神專注而篤定,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二次,對她展現大男人主義。

  「我再陪你走一段。」她說。

  「不行,雲很低,馬上就要下雨了。」他堅持。

  然後他調轉車頭,用動作表明,如果非要陪,就讓他陪著她再走回她家。

  劉若依抬頭望向天邊。他說得對,快下雨了,他騎回家還要半個小時。她只得放棄執拗,說:「好,我們同時向後轉、同時向家門飛奔,我不淋濕自己,而你也不准淋濕。一、二、三,砰。」

  像是鳴槍開跑般,他坐上腳踏車,飛快踩動輪子,而她轉身、小跑步。

  直到跑進巷子她才停下腳步,低下頭,放任儲備多日的淚水奔騰。

  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充足準備,誰知事到臨頭,心還是會痛,她以為不捨無數次的保證,已經給足自己安全感,沒想他才一轉身,害怕就攀上她心頭。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明明只是短暫分離,又不是就此分手,可恐慌在、驚惶在,畏懼、惶然樣樣不缺席,她壓著胸口,仰頭望向烏雲密佈的天際,她的內心已經開始下雨。

  她緩步走向回家的路,一面走一面啜泣,她試圖哼出他剛唱過的弦律,可惜,她音感不大好,嗓子也沒有他行。

  然後,她在家門口徘徊了好一陣才讓淚水停止奔流,但在抹去淚、推開門走進屋裡時,看見令人不解的畫面。

  客廳裡的媽咪也在哭?為什麼?她是愛屋及烏,和自己一樣心疼「不捨」?

  「媽咪。」劉若依輕聲低喚。

  幼庭抬眼望向女兒,心底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走到母親身邊圈住她的脖子,臉頰與她相貼。「媽咪,你不想他離開對不對?我也不想,他才走,我這裡就好痛。」她指指自己心口。

  搖頭,幼庭拉過女兒雙手,握住,輕聲問:「你和盧歙只是普通朋友對不?」

  「以前是,以後不是。」

  「為什麼?」

  「我們約好了,等他從美國回來,我們就開始交往。」

  這個話不盡實,事實上,他們已經愛了彼此很久,他們已經開始交往,在他表白心意之後。

  「一定要交往嗎?也許上大學之後,你會碰上更好的男生。」幼庭的臉龐有濃濃的抑鬱,那是女兒不明白的情緒。

  「再好的男生我也不要。媽咪你不知道,我早就已經愛上他,在多年以前就如此。」只是那時太年輕,對於情感尚且懵懂。

  「如果我要求你不要愛呢?」

  「媽咪,你不喜歡不捨嗎?」

  她不懂,媽咪不只一次說感謝,謝謝不捨讓她拋卻心底陰影、恢復快樂生氣,上高中時,媽咪甚至說:「有個值得深交的好朋友,比念什麼學校更重要。」

  她確定媽咪喜歡不捨,在今天的聚餐後,她更不懷疑這點,那到底是什麼讓媽咪態度大轉變?

  「他很好,只是你們不合適。」

  「給我理由,為什麼我們不合適。」

  幼庭沉默。

  見母親不語,劉若依說道:「講不出口就是沒理由,那麼很抱歉,我一定會和不捨相戀相愛,要一路走到底,所以不管你多不樂意,還是只能請你接受。」

  「依依,你會後悔的。」幼庭抬眸,滿目哀戚。

  「我後悔的事很多,後悔在不捨和其他女生交往時,明明心酸得要命,還假裝大方;我後悔沒有早點向他告白,說我其實很喜歡他,只為了那句無聊的『我不會愛上他』,不斷欺騙自己;我後悔沒有用大哭大鬧逼他留在台灣念盡早,我後悔沒有加快速度,讓我們愛情變成現在進行式……媽咪,我後悔的事很多,就是沒有『依依和不捨必須在一起』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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