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陣疼痛,又氣又怨。「你放開我,關友和,你不要這樣!」
「跟我回去!」他咆哮。
「我不要!」
「跟我走!」他硬要拉扯她。
「不要就是不要!」她火了,用力甩開他。「你以為你是誰啊?大老爺,你說一就一,要我來就來、走就走嗎?我告訴你,我不是你養的狗,沒必要這麼聽你的話!」
「你——非要這樣跟我作對不可嗎?」關友和怒吼,眼眶泛著教人心驚的血絲。「走,跟我回去!」
他又試圖抓她的手,她連忙躲開,他追上來,從身後鎖住她的腰,她氣憤地掙扎,拉扯之間,她拿在手上的紙袋忽然掉落了,一個紙盒滾出來。
她驚呼一聲,心急地想去搶救那紙盒。「你放開我——掉了啦!」
「什麼東西掉了?」他不肯放開。
「盒子!你放開——」
說時遲那時快,一輛轎車呼嘯而過,輾扁了那紙盒,夢珊驀地僵住身子,一動也不動。
見她停止掙扎,關友和才鬆開她。「怎麼?你終於肯跟我回家了嗎?」
她不語,僵凝許久,才猛然回過頭來,狠狠瞪他。
那充滿怨恨及指責的一眼,令他心驚肉跳。他看著她緩緩走向那被輪胎壓扁的紙盒,顫抖著雙手拾起它。
他頓時有種不祥預感,沙啞著嗓音問:「那是什麼東西?」
她默不作聲,慘白著一張臉,緊緊地、緊緊地將那盒子抱在懷裡,像抱著某種她怕再也找不回來的寶貝。
「我們……離婚。」她忽地澀澀低語。
「你說什麼?」他震撼。
「既然你覺得我這麼任性,不講道理,又不聽話,那我們……我們就離婚好了!」她哽咽地喊。「與其以後三天兩頭大吵,還不如早點分手算了。」
「你是認真的嗎?」他沈下臉。
「對,我是認真的!」她跳起身,衝著他嘶喊:「我們離婚!我不要我的婚姻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我不想要一個連蜜月都不能陪我好好過完的老公,我不要!」
她不要?
關友和陰沈地注視著眼前吵鬧的女人,她以為他很想要一個捉摸不定的妻子嗎?總是猜不透她在玩什麼花樣,被她耍得團團轉!
她以為這樣很有趣嗎?
「你真的想離婚?」
「對。」
「好,那我們就離吧!」他決絕地撂話。
反倒是她不敢相信,眼神一時虛無,嘴唇發顫。「你說……什麼?」
「你不是想離婚嗎?」他板著一張沒表情的臉。「我尊重你的意願。」
「你尊重……我的意願?」她失神地重複,半晌,忽地笑了,笑聲尖銳,在夜幕裡剪出一道深深的傷口,無聲地流血——
「好啊,離就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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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很惱人,細節繁瑣,雜事眾多,沒想到離婚倒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只要離婚協議書籤一簽,到戶政事務所辦個離婚登記,手續就完成了。
當初他們花了一個月籌備婚禮,離婚竟然只要短短一天。
真可笑。
辦完離婚手續後,夢珊回到新居,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發呆。
因為她租的房子早就退租了,關友和於是將房子讓給她住,自己則搬到短期出租的商務公寓去。
兩個人也私下協議好,暫時不將離婚的消息通知雙方家長,免得老人家激動地從南部殺上來,痛罵他們一頓。
畢竟這婚姻只維持了一個禮拜,任誰聽了,都會張口結舌,不敢相信吧?
就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就在幾天以前,她還慌著以後不知該如何為人妻,幾天以後,她卻又快速回復單身身份。
蜜月離婚,這世上會如此視婚姻如兒戲的人,也不多吧?
她也算是締造某種紀錄了吧?
夢珊苦澀地自嘲,勉力撐起虛軟的身子,來到廚房,打開其中一格抽屜,取出她千里迢迢從義大利捧回來,卻遭車輛無情壓輾的紙盒。
她默默注視著破爛不堪的紙盒,良久,顫著手將盒蓋打開,滿目瘡痍頓時令她心碎地驚呼。
餅乾,全碎了,她花了一整天,重做了一遍又一遍,親手烤的餅乾,碎了。
她原本是想帶著這餅乾,向他道歉的,她要告訴他,她能體諒他工作的辛苦,她不該在義大利耍脾氣,跟他吵架,她希望與他和好,所以帶著這份求和的禮物。
但,全碎了——當她目睹紙盒被壓爛的那一幕,她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跟著殘破不堪。
全完了。
她深呼吸,忍住不爭氣的哽咽,將紙盒擱在流理台上,又從抽屜裡拿出一本筆記簿。
這本子裡,抄著黛西給她的私房食譜,黛西口述詳細的材料作法,她記錄,是她遠在異鄉的朋友送給她的新婚禮物。
黛西說,希望在她特別的日子,這食譜能幫上忙,讓她做出一席好料理。
今天是她離婚第一天,算不算特別的日子?
她心酸地想,打開冰箱,取出早上去超市事先買好的材料,照著食譜上的指示開始調理。
她決定做一道義大利傳統的烤紙包鱈魚,將鱈魚用油紙包裹,加入野菇、西紅柿等材料,淋上茴香酒,以及特地從托斯卡尼帶回來的橄欖油。
一道清爽的色拉,用新鮮的蔬菜和西紅柿,淋上葡萄香醋調的醬汁。
最後是一道麵包湯,煮得濃裯濃稠的,碎麵包吸飽了湯汁,濃醇可口。
這三道菜黛西都曾示範給她看過,細心講解過步驟,雖然她做起來仍是笨手笨腳的,但她相信味道不會差到哪兒去。
「笨關友和,這可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這麼認真做菜喔!」她一面攪拌濃湯,一面喃喃低語。「我從來沒想過要做菜給誰吃,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都是隨便打發,有時候泡個面就算了,可是我卻想做給你吃……」
說到這兒,她嗓音一梗,淚水無聲地滴落,朦朧了她的眼。
「我對自己,都沒有對你這麼好……哼,你不吃就算了,我做給自己吃,誰教你……誰教你一點都不懂得珍惜我……」
正嘮叨間,烤箱的定時器響了,她展袖抹去眼淚,打開烤箱門,一時忘了戴隔熱手套,還不小心燙了一下。
「啊!」她尖叫一聲,連忙收回燙紅的手指,扭開水龍頭沖冷水。「笨蛋,余夢珊,你怎麼連手套都會忘記戴?」
她責罵自己,好一會兒,才戴上手套,取出烤盤。
又過了幾分鐘,她才手忙腳亂地裝盤上菜,將一盤烤魚,一盤色拉,一碗濃湯端上餐桌,然後在餐桌前坐下。
要先吃哪一樣呢?
她出神地盯著看起來不太討喜的菜色,好片刻,才決定先喝湯。
湯的味道……很重,太鹹了,很難入口,她勉強喝了幾口,便放棄,轉向烤魚。
魚的表皮烤焦了,她挑開顏色特別黑的部分,叉起一小塊魚肉,送進嘴裡,嚼了嚼,卻嘗不出味道。
並不是真的淡然無味,而是這味道教她難以分辨,難以形容,也許直接把紙撕碎了張口大嚼,都比這道魚好吃。
這個也失敗了嗎?
她無神地瞪著冒起水泡的手指,已經沒有勇氣再去試第三道菜,如果連最好做的色拉也失敗了,那……
她倏地用力搖頭,不敢想,不敢面對現實。
她不想啊!
淚水在夢珊眼眶裡打轉,她恨自己膽小,連自己做的菜都不敢試,卻又絕望地知道,一旦去試,只會令自己更難受。
她知道的,一定會的,一定會……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叉起一片蔬菜葉,沾了沾醬汁,送進嘴邊輕輕抿了下——
難吃,有夠難吃!
連色拉醬都能調得味道這麼怪,她也算曠世奇才了!
夢珊緊緊咬牙,一股強烈的懊惱湧上心頭,索性賭氣將桌上的菜全部掃光光,一面吃,一面哽咽。
沒錯,她果然不是當人妻的料,友和決定跟她離婚是正確的,他吃不到她做的菜一點都不會不幸,反而是最大的幸運。
他跟她離婚,是對的……
清光自己做的料理後,她忽然整個人癱軟,像失去了最後一點鬥志,軟弱地趴在餐桌上。
她瞪著桌面,許久,許久,終於崩潰,痛哭失聲——
第五章
經過將近兩個禮拜的紛紛擾擾,大眾媒體總算對這樁忽然爆出的內線交易及背信案失去興趣,不再整天追著新聞跑,事務所的形象也因為關友和對檢調單位的詳盡說明,總算保住,事情算是暫告一段落。
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但關友和並不想喘氣,一有空閒,他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夢珊,想起他短暫夢幻,宛如曇花一現的婚姻。
他會想起自己當初是多麼愚蠢地急速落入戀愛之神的魔掌裡,然後又多麼難堪地被狠狠甩了一耳光。
閃電戀愛,蜜月離婚,實在不適合他這種一向照規矩來的人,像夢一樣,夢醒了只令他更覺得自己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