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不去,陸功勤就不回去,依他們尚無名分的關係,以做客名義隨他同行也是合情合理。
「卻之不恭。」她說。
趙一鐵一聽,稍稍鬆了口氣,「那就謝謝蘇爺跟蘇小姐了。」
就這樣,蘇深雪告別蘇雷遠及住了十年的向陽城,跟著陸功勤前往丹陽城。
因為通殺不再是通殺,而是陸功勤,也不再是僕役,所以蘇雷遠便要她帶著啾啾同行。
路上,蘇深雪得知周家在丹陽城經營的是當鋪生意,而且是丹陽巨賈。姓周又經營當鋪,她不得不想……周鑒該不是周家的先祖吧?
可周家不都是由女性當家的嗎?再說,族長說是因為陸家對周家有恩,她才需要穿越異世報恩,可現在看來……明明是周家對陸家有恩啊。
這因果關係,她還真是搞迷糊了,看來,她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經過半個月路程,一行人終於返抵丹陽城。
華朝二城之一的丹陽城果然不同凡響,繁華富庶,他們抵達的時候正值掌燈時分,滿城華燈,炫爛奪目。
大街上人來人往,猶如千千萬萬在地上爬行的螞蟻般,兩旁商家林立,商品琳琅滿目,教人目不暇給。
這種盛況,在美國的大都會——紐約,生活十六年的她,見怪不怪,但一輩子沒離開過向陽城的啾啾為此驚歎不已。
就像是剛進大觀園的劉姥姥似的,她一路哇哇哇的驚呼,還得蘇深雪提醒她別像個進城的鄉下人一樣,讓人笑話。
來到周家大宅,光是看見那宏偉氣派的大門,就夠教人知曉周家是多麼有財勢的家族。
開了門,見到趙一鐵回來,幾個知道他此行目的的僕役家丁興奮的喚,「姑爺回來啦!」
而待他們再看見陸功勤,老僕忍不住驚呼。不為別的,只因他長相與年輕時的周鑒實在相像。
「先別說什麼,快去告訴老爺子,說孫少爺回來了。」趙一鐵說。
「是,我馬上去……這兩位姑娘是……」老僕疑惑的看著蘇深雪跟啾啾。
「這位姑娘是向陽城蘇家的小姐,蘇深雪,另一位是她的侍婢啾……啾……啾啾啾。」
因為叫一個人啾啾實在太古怪,趙一鐵說得彆扭,啾個沒完,聽起來像是在唱饒舌,害得蘇深雪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
「趙叔叔,以後叫她名字吧,她是如意。」她說。
趙一鐵皺皺眉,「如意這名字這麼好,怎麼叫她嗽……啾啾?」
「因為她愛說話,像麻雀一樣啾啾啾啊。」她說。
周家那些僕役跟家丁聽著她說話,都忍不住的笑了。
趙一鐵的臉有點紅,「真是的。」
其實這半個月同行,趙一鐵跟蘇深雪有了不少的接觸。他覺得她是個善良又聰明的好姑娘,性情活潑外放,坦率大方,卻又知所進退,處世圓融,這樣的姑娘家其實是做生意及買賣的好人選,亦會是賢內助。
只可惜她的家世背景,恐怕不被周鑒所接受。
「好了,我們快進去吧。」趙一鐵說罷,僕役們便先行去向周鑒稟報。
走在周家大宅裡,到處是山水庭圔,那些自各地收集而來的奇石在匠人的巧手下,渾然天成,猶如真山實水。庭台樓榭,曲折迂迴,實在是美輪美奐,教人驚歎。
過了幾個院落,終於他們步進一處名為「平濤」的院落。
進入院落,周鑒已等在那兒。他已近七十,但仍看得出年輕時應是俊偉不凡。
再細看,蘇深雪發現他真的跟陸功勤很相像。
「岳父大人,功勤回來了。」趙一鐵說。
周鑒上前,一把抓著陸功勤的手,激動卻壓抑的看著他,「功勤、功勤……你長大了。」
半個月前還是通殺的陸功勤看著眼前的老人,即使知道他是自己的外祖父,而且在他幼時也曾在周家住過一陣子,但他就是叫不出外祖父三個字。
不管是周鑒還是這一切,對他都是陌生的。
「功勤,快叫人。」趙一鐵提醒著他。
「不打緊。」周鑒收到女婿的信知曉他的狀況,體諒的說:「這一切對他來說太突然了,給他一點時間吧。」說著,他的視線轉移到一旁的蘇深雪跟啾啾身上。
趙一鐵急忙介紹,「岳父大人,這位是蘇家小姐蘇深雪,以及她的侍婢如意。」
周鑒一聽,便知道眼前的蘇深雪是向陽城蘇氏賭坊的當家蘇雷遠的獨生女。據他得知的訊息是,陸功勤十二歲那年被人牙子帶至向陽城,是蘇家父女收留了他,從此他便成為她的侍從。
眼前的蘇深雪,可真是個教人眼睛一亮的美人胚子。
她有一張端麗的臉龐,一臉聰明相。但他同時也看得出來她眼底的叛逆,她是個很有主見,不隨波逐流,當然也不肯屈從在世俗禮教之下的女子。此時,她一雙靈活的大眼睛正直視著他——
他心裡有個疑問,她跟著陸功勤來到丹陽城做什麼?
「謝謝蘇小姐跟令尊的幫忙,才讓功勤有機會活到現在。」他說。
「周老爺子言重,一切都是機緣。」她謙遜不居功。
迎上他深沉的眸子,她感覺得到他在觀察她,甚至是在掂她斤兩。
「一鐵,你們一路風塵僕僕,都乏了吧?」周鑒交代著,「快帶功勤及蘇小姐去梳洗歇息吧。」
「是的,岳父大人。」趙一鐵恭謹答應。
第5章(1)
陸功勤被帶至他幼時曾與娘親小住過的翠堤軒,梳洗過後,他的姨母周鳳儀便來探他。對他來說,周鳳儀也是陌生的。知道他失憶,周鳳儀跟他說了許多的往事,希望能喚回他的記憶。
他聽著,都像是別人的故事。他心裡只想著,他們把蘇深雪帶到哪兒去了。
他不傻。像周家這樣的名門大戶,門第之見根深柢固,他相信趙一鐵已看出他跟蘇深雪之間的情感早已超越主僕情誼,之所以用做客名義邀請她來,也不過是擔心他不肯回丹陽城罷了。
稍晚,他問到了蘇深雪被安排住在靜心閣,於是便前往探視。
他去時,蘇深雪在睡覺,許是一路趕來,累了。
他進到房裡,坐在床沿。雖是別人的地盤,蘇深雪卻處之泰然,呼呼大睡。聽見她打呼的聲音,他忍不住一笑。
他這人沉默少言,待人也不熱絡,不管心裡有什麼想法,臉上卻常是面無表情。但只有她,她能叫他的心熱了、軟了,能叫他忍俊不住的笑了,就只因為她的一顰一笑。
他不想跟她分開,不管是以什麼身份待在她身邊。除非她要他走,除非她要離開,否則誰都分離不了他們。
突然,蘇深雪被自己的打呼聲嚇醒,睜開眼睛便看見坐在一旁的陸功勤——
「通殺?」她翻身坐起,「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看小姐。」他關切的問:「小姐餓嗎?」
蘇深雪蹙眉,「你現在已經不是我的僕人,而是周家的孫少爺了。」
「一切都很不真實,只有小姐對我來說是真的。」他神情誠摯。
聽了他這句話,她的心很暖。
「通殺……我叫你通殺可以嗎?」她問。
「我不在乎小姐叫我什麼。陸功勤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很陌生,聽見他們功勤功勤的叫,我總反應不過來。」
她一笑,「這種事需要一段時間習慣。」
「小姐……」
「別叫我小姐了。」她甜甜一笑,「以後就叫我深雪吧。」
他有點為難,「這……不行……」
「可以。」她說著,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我准你叫,現在我們是朋友,不是主僕了。」
聽她這麼說,他心裡有各種說不上來的滋味。
他欣喜,他跟她站在同一個高度上,不再矮她一截。
他擔憂,當他們不再是主僕,而是朋友,他便再也不能像過去十年那般緊跟在她身旁。
他們的距離在拉近的同時,卻也遠了。
「通殺……」見他突然不說話,似有心事般,她抓著他的手,兩隻眼睛定定的望著他,想看出他的想法,「你怎麼一點都不高興?找到家人,知道自己是誰,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嗎?」
「老實說,我從沒想過要找到家人。」他注視著她,「對我來說,你跟老爺就是家人,我並不想離開。」
「可是你的家人也想你啊,瞧,你外祖父十年來從沒放棄過尋找你,不是嗎?」
「我有種感覺……」他眉心一皺,「我的過去有著什麼我不知道的黑暗。」
蘇深雪看著他那沉鬱的臉龐,若有所思。
突然,她不知想到什麼,跳下了床,光著腳丫跑到桌前,將燭台拿到他面前,然後交給他。
他微怔,疑惑的看著她,「這是……」
「拿著。」她說完,將燭台交到他手裡,然後又在房裡翻找出幾根蠟燭。
她一根一根的引燃棉芯,一根一根的點亮蠘燭,然後一根一根的擺在地上。
他不解的看著她的奇怪舉動,「你這是做什麼?」
她抬起臉,笑盈盈的說:「就算你的過去黑壓壓一片,我也會用蠟燭照亮它的。等到天亮,太陽出來,黑暗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