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話莫不是在嫁禍於我?」朱袖神色一凜。
不與她爭辯,夏取憐一針見血地道:「朱袖,你知道嗎?長期碰觸砒霜皮膚會潰爛,就算皮膚無礙,指甲也會留下痕跡,像是白色的直紋或橫紋,那都代表著毒透過皮膚侵入體內。」
聞言,朱袖藏在寬袖裡的雙手緊握成拳。
「而我的手,」她徐緩地伸出手。「完好無缺,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再一次地伸出手證明自己的清白?」
下午看過每個人的手之後,她懷疑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婉兒,一個是朱袖,而婉兒又是朱袖的丫鬟,如此一來等於印證了事實,但她不能理解的是,為何朱袖要這麼做?
朱袖膝下無子,難道她就不怕老爺亡故,她會被遣出府外?
在馬車上,雖然和潘急道相談不歡,但她還是不住地思考,在這府裡,到底有誰是就算老爺亡故也不受影響,甚至不用被遣出府的?
「來人!」
潘急道低喝一聲拉回她的思緒,就見兩名侍衛已經奉命上前架住朱袖,硬是拉出她的手。
「住手,你們……」朱袖再掙扎亦是徒勞,在她的貝甲上確實出現橫條白紋。
「朱袖,你還有什麼好說的?」潘急道起身走到她面前。
她氣憤抬臉。「這是嫁禍!」
「明日我確認砒霜買賣之人,就知道到底是不是嫁禍。」
聞言,朱袖氣勢消減大半,整個人萎頓下來,彷彿就連雙腳都站不穩。
「朱袖,你為何要這麼做?」夏取憐低聲問著。
「因為老爺已經決定要讓潘無量繼承潘府!」
「難道你不知道失去老爺,你將流離失所?」人證物證,再加上朱袖自白,這樁案件已是破了,可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古怪。
朱袖殷紅大眼死瞪著她。「只要我接養潘無量,不就能順理成章地待在府裡?只要沒了你和老爺,我就能這麼做,就像當年二夫人接養了大人!」
沒想到還有這招,夏取憐輕呀了聲。只是,為了一己之私而痛下殺手,未免太可惡。
「所以你毒殺老爺,再將我推下廊階?」她推論,卻怎麼想都覺得不合理。
「你不是我推的……我既然打算毒殺老爺,就是要嫁禍給你,還推你做什麼?」朱袖突然低笑如夜梟啼叫。「取憐,你不用開心得太早,在這府裡想要你死的絕對不只有我!」
夏取憐眉頭微鎖。
這一團亂中還不容易理出一點頭緒,但朱袖的話又讓她暗自警戒。
「來人,將她們押進府衙大牢!」
「是!」
侍衛立刻將朱袖主僕押著走。
大廳突然寂靜起來,在這夜半時分,只聽聞燭芯燃燒的聲響。
「恭喜,你無罪了。」良久,潘急道才似笑非笑道。
「那麼,我不用寫訴狀,或者是上府衙訴說原由?」
「既已找到真兇,你自然不用再上府衙,不過你要的律典,我已經幫你找來。」潘急道從懷裡取出來時順道帶上的律典。
「如此看來是大同小異了。」她快速翻閱,讀著王朝律例,只覺得這真是個封建時代,將女人囚禁在芥子般的空間裡,徹底扼殺。
「你真看得懂?」什麼大同小異來著?她有時說話還挺妙的。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往後有何決定?」
「我?」
「大人要是不回潘府,這滿屋女眷何以維生?」
「我說過了,我會給她們一筆錢將她們遣散出府,只要她們省吃儉用,下輩子至少衣食無虞。」
「非得這麼做?」律典記載,女子出閣被休,要是娘家不肯收留,就得自覓去處,也不得再改嫁……這些小妾無子無父,將來還能依靠誰?
「十九娘,這些小妾每月花銷得費上五百兩,潘府可不是金山銀山禁不住她們這般揮霍,而我也沒必要奉養她們。」他不懂自己為何要向她解釋這些,也不懂她為何要一直跟他吵這個,這明明與她無關。
五百兩的數字教她嚇了一跳,但她還是不肯放棄,問:「如果我們可以自給自足呢?」
「嗄?」
第五章 限期一月(1)
毒殺老爺的真兇為朱袖的消息,在天亮之後,立即傳遍潘府,另一方面在罪證確鑿之下,知府大人升堂問審,判了朱袖和婉兒死刑,等候秋決。
此事已經落幕,但潘府的小妾們卻仍人人自危,她們擔憂著自己即將被趕出潘府,失去依靠。
幾日後,夏取憐要碧落通報所有小妾到疏月樓。
她們無一敢拿喬,畢竟她們都知道,世憐雖然無法掌管內務,但有個子嗣的她,地位並不亞於二夫人,遑論,她們都看得出潘急道近來對世憐已經另眼相看。
「夫人,其他夫人都到了。」碧落到寢房通報道。
「我知道了。」拿起隨筆畫的圖,夏取憐順手闔上已經看了大半的賬冊。
這些賬冊是潘急道交給她的,起因是兩人的一樁交易——
「你們要如何自給自足?」
揪出真兇的那天,潘急道如是問她。
「潘府旗下有諸多產業,只要撥一門生意讓咱們營生便可。」她想過了,與其放她們離府自生自滅,倒不如把大伙團結在一塊經營生意,互相有個照應。
「我為什麼要給你們一門生意?」他好笑地問他。
「否則大人要回來主持潘府嗎?」
「潘府產業自有牟總掌櫃處置,不勞你費心。」潘急道冷哼了聲。
說到底,還是為了潘府產業,這個女人,虧他好不容易對她有些改觀,豈料骨子裡的貪婪習性依舊不改。
「大人,為何不肯撥點心神在這個家?要是大人當初沒有離府,也許老爺也就不會遇害。」她是律師,也許不是最頂尖的,但要誘人入圈套,對她而言並不是難事。
「難不成你認為我爹的死是我造成的?」潘急道瞇起眼,有些懷疑自己聽到什麼。
「雖然不能說是共犯,但事實的確是你默許了這場謀殺。」
「好笑,天曉得這府裡好好的怎會發生這些事?」這說法教他動怒,她彷彿在指責他冷眼看著一切發生。「況且他會落得如此下場,是咎由自取!」
就算他和老頭極不對盤,也不會明知有人要殺他而不告知!
「不,你知道的,因為你剛剛就在防我,怕我貪了潘府產業,這證明你知道這府裡的小妾都是有私信的,而你沒有盡孝,勸老爺防備,放任就等於是見死不救。」
「放肆!」潘急道往花幾一拍,立刻揚起木屑。
夏取憐微愕了下,懷疑那花幾是三合板做的,否則怎會不堪一擊。再抬眼,她神色不變,繼續勸說:「親情血緣是切割不斷的,就算對那些小妾沒有感情,那麼心屏呢,她是潘府千金,不該被當個奴婢看待……難道大人不願意為她主持公道?」
「十九娘,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真是有些糊塗了。
他不懂這麼做對她有何好處,竟讓她不惜惹怒他也要爭取到底。
「大人,我認為潘府必須好好整頓,要是大人覺得府裡女眷只會蝕米,那麼就讓她們自己打理生活,讓她們靠一技之長攢錢,給她們魚吃,不如給她們魚竿教她們如何釣魚。」
「我憑什麼相信你?」
「只要大人在府裡,我做了什麼,難道還逃不過大人的法眼?甚至大人可以派侍衛守在疏月樓,盯住我的一舉一動。」
潘急道徐緩坐下,拿起早已涼掉的茶輕啜著。「十九娘,你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
「大人,我只是不希望她們流離失所。」她由衷道。
同是女人,女人的難處她都懂。
「十九娘,到底是誰把你推下廊階還不清楚,這府裡的每個人都可能是兇手,你犯不著為她們請命吧。」
話說回來,真是可笑,她又是何時和那些小妾交情好到為她們請命?以往的十九娘,嗆辣刁蠻,雖然難相處,但心思一目瞭然;如今的她讓人越看越模糊,尤其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做法,簡直教他摸不著頭緒。
「大人,一碼歸一碼,總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再者無憑無據就懷疑一個人,那是非常失禮的事。」
不假思索的回答和有條不紊的說話方式,教潘急道不自覺地睇著她。
她表情看起來冷淡,可那嗓音是有暖度的……真是教人摸不透。
「你明明就忘記一切,偏又古道熱腸起來……也是,依你的性子,要是還記得一切,又怎麼可能為她們請命?」他狀似喃喃自語,尋思片刻,掀睫道:「照你說的去辦,也不是不行。」
「大人又和條件?」談判總是需要條件交換的。
「想經營的生意由我指定,而且我要你一個月內讓生意蒸蒸日上,否則你就跟她們一起離開潘府。」
「所謂蒸蒸日上要有個明確的數字,日後才不會引發糾紛。」
面對她一板一眼的性子,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該讚賞還是該冷哂。「好,只要你有本事將收入提高一成便成。」他想也不想道,腦袋裡已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