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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湛露

  於是晚上趁看殷玉書睡下了,她舉了盞燭台悄悄出房門,找到店夥計,詢問去哪裡可以熬粥。

  夥計困眼惺忪,只想睡覺,說是廚子們都睡了,沒有人會大半夜的給她做飯。

  她沒辦法,好說歹說,才令夥計答應讓她用廚房。

  但是到了廚房,她又傻眼了,廚房內鍋碗飄盆一應俱全,各色食材也都放整齊,她卻不知自己該從哪裡下手。

  看了半天,她才看到鍋台在哪裡,走過去摸了一下……還好,鍋台是熱的。上面放著一把銅壺,銅壺中的水也是溫的。

  她將銅壺拿下來,找了口鍋放上去,又按照記憶尋找那五種食材。

  「紅棗、薏米、白米、芡實、蓮子……」她叨念看,卻怎麼也湊不夠自己想要的東西。紅棗和蓮子乃是常用食材,還可以方便找到,白米在米缸裡,也終於翻到了,可薏米和芡實卻不知道在哪裡。

  她不明白的是,其實一般飯莊中不大會用薏米做飯,而芡實更是藥材,並不常用。

  不曉得其中的緣故,她只當是廚房中的食材不夠,沒辦法,只好將找到的幾樣湊齊,放進鍋裡。

  她雖知道熬粥要用水,卻不知道該用多少才好,想想也就是殷玉書一人喝粥,倒入一碗水大概也就夠了吧?

  兵台下面的爐門封著,她也不知要打開吹火,只覺得等了好久,那粥還不是自己想像中的樣子。

  又等了好久,她已經睏倦不堪了,那鍋水才微微燒開。

  她打了個小盹,醒來時燭台上原本的長蠟燭幾乎燃燒殆盡,鍋中也早乾透,所有的水都不知道去了哪裡,那些米被燒得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她嚇到了,手忙腳亂地往裡面重新加水,但顯然是熬不成自己想要的粥了。

  就在這時,廚房門口忽然有人出聲問:「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薛琬容焦急又難受。這一生她從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第一次做就失敗,只覺得自己果然百無一用,像個廢物。

  聽到身後的聲音響起時,她眼淚一下子便湧上眼眶,回身道:「我、我在熬粥給爺喝,一會兒就好了。」

  殷玉書就站在門口,藉著燭光看到她眼中淚光閃動,走近灶邊低頭一瞧,啞然失笑,「這是熬粥?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熬毒藥。」

  她垂首不語,猜他必然要嘲笑自己一番,然而他只說:「把東西收抬乾淨,跟我上樓,我不想明早還要賠店家鍋子和柴米錢。」

  她忙想將鐵鍋撤下,但鐵鍋已經燒熱,她忘了用兩塊布墊一下銅把,一下子又燙到手指,疼得輕呼一聲。

  「什麼事?」殷玉書剛要出廚房,聽到聲音又回過頭問。

  「沒事沒事。」她遮掩著,連忙又去找布。

  他瞄了她一下,隨即搶步上前推開她,徒手將鍋撤下,重新放上銅壺,又拿了一旁架上的一個小瓷瓶,才伸手拉她出了廚房。

  薛琬容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他的步伐很快,她幾乎要小跑步才能追上他。

  她不知道三更半夜他怎麼會到廚房去找她,只猜想他必然是有事要她去做,偏偏她最狼狽的樣子又被他看見了,只盼他千萬不要因為這件事而嫌惡她才好。

  進了門,殷玉書鬆開手一指,「去桌邊坐著。」

  她戰戰兢兢,不敢坐下,不知道他找自己要幹什麼。

  殷玉書又看她一眼,似是歎了口氣,將她的手拉到燈前道:「攤開我看。」

  薛琬容呆呆地伸出手,只見掌心和指腹處都燙出了一點紅色。

  「還好,燙傷並不嚴重。那盆水是涼的,你先把手浸在水盆裡,然後抹一點膏藥,明天一早應該就沒事了。」他邊說著,邊將門口的水盆端到她眼前,拉著她的手泡了進去。

  涼水淹沒手掌的一瞬間,她不禁哆嗦了一下,眼眶中的淚水不知不覺滴落到水盆中。

  殷玉書笑道:「哭什麼?該不是這點燙傷就疼得不能忍受了吧?」

  「爺不要趕我走。」她用濕潤的手背抹了把淚痕,「我雖然做得還不夠好,但我會很用心去學……」

  「你原來的主子沒有指使你做過粗活吧?」他問她。「既然你說自己是你家小姐的伴讀,想來只在內院伺候,這燒火做飯的事是低等丫頭的差事,你不會做也不奇怪。」

  薛琬容忙點頭稱是,唯恐又被他看出破綻。「爺叫我來,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我嗎?我一定盡力辦好,不讓爺失望。」

  「你說你粗略認得幾個字,我正好要寫一封信,又不想讓人知道是我寫的……漢庭和諸葛他們兩個人的字跡,別人也能查得出來,所以讓你代筆來寫。桌上有筆墨紙視,等你的手指可以握筆時就能寫了。」

  「我現在就能握筆,這點小傷和爺的傷比起來,真的不算什麼。」她倏然將手從水盆中拿出來,因為沒有隨身手帕,屋中也沒有手巾可擦手,轉了一圍之後,她只能悄悄撩起衣擺下方,在內側擦了幾下。

  走到屋內的書桌前,那裡筆墨紙親都已俱全,她一邊拿起墨塊研墨,一邊鋪上紙問:「爺,這紙質看起來不好,只怕會對收信人顯得不敬,墨色蘸上也會暈開,不知道這裡有沒有雪濤齋的分號,我可以去那裡買幾張雪濤簽回來。」

  殷玉書好笑地看看她,「你覺得我是那麼講究的人嗎?又不是要張裱起來給人看的,只是一封短信,能寫幾個字就行了。越是用金貴的紙張筆墨,越容易引人懷疑。」

  薛琬容聽罷忙坐下來,執筆蘸墨問:「爺要我怎麼寫?」

  他跋到她身前,慢聲說:「你只需寫——即日返京,集狼在逃,前因種種只待面享,務使眾人知曉。」

  她依言寫下,寫完後又不解地問:「爺,這信沒有抬頭,也沒有落款嗎?」

  他只低頭看著她寫的字,一笑道:「字跡娟秀,像是費時練過書法的……你家小姐只怕寫得也沒有你好吧?」

  「老爺夫人為小姐請了最好的教習,我……也就受益匪淺了。」她在他面前,總是要編造一個又一個的謊言,一個謊言說出去,就要用一百個謊來圓。她並不喜歡這種感覺,偏偏為了掩飾身世無可奈何。

  他又看了看那字,點頭交代,「行了,就這樣吧,你可以去睡了,也別再費心給我熬什麼粥。」

  她起身垂手退開,走向房門口,在即將出門的一剎那又驀然站住,轉身說道:「爺,有句話也許本不該我來說,只是不說又如鰻在喉,著實難受。若是說錯了,請爺體諒我一番苦心,不要生氣。」

  「哦?是怎樣的話讓你已預料我會生氣?」他不以為意,一邊將信折起,一邊隨口笑答。

  「爺這封信,是要寫給官場中的人吧?」她壯著膽子開口,感覺到他的眉毛似是微微聳動,但她依舊咬牙繼續道:「看爺的口氣,或許是寫給自己的朋友,或者是上頭……奴婢多嘴,要提醒爺一句話——官場無知己。今日之密友,有可能成為明日之死敵。

  「爺的事如果不想讓別人知道,還是能少告知一人就少一人最好,因為誰也不知道您這封信發出後,會不會有人早已等候將秘密抖出,以換取自己的名利。世上最難測的,便是人心的深淺和……是非黑白。」

  殷玉書並未立刻回答,銳利的眸子只是定定地凝視著她,直到她離開房間。

  這丫頭身上果真有許多謎,說是大戶人家落魄漂泊的婢女,舉止作風卻像大家閨秀,言談用詞也極為講究,不像一介丫頭會有的說話方式。

  她說她伺候小姐多年,但隨手幾個動作就看得出她其實不常照顧別人,既沒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玲瓏反應,也不懂廚房之內最基本的事務。

  他之所以暫時留下可疑的她,只因為在青樓前,她滿身傷痕地爬向他時那雙無辜絕望的眼,讓人一見難忘。她眼神中透出的那股堅決,是他最欣賞的一點。

  不過,她剛剛那番話,又讓他不禁開始質問自己:留下她是不是個錯誤?

  她的話與其說是提醒,不如說是警告,而且應該是個浸淫官場多年的老油條才會說的話。

  這丫頭是該讓她再靠近一點,還是將她丟在這裡就算了?

  上一場作戰受傷之後,他為人行事更加謹慎,父親當年曾提醒過他,「要小心你身邊的所有人,也要利用你身邊的所有人。制敵,切莫反被制之,觀敵,莫被敵觀透,你就是不敗之將。」

  這番話,與今日這丫頭的話頗有異曲同工。因為出自一個剛剛認識自己的陌生人之口,更讓他心頭一驚。

  情不自禁地,心頭的戒備陡然升起,他一手抓起床頭的長劍,起身想走。但路過桌邊時無意中留意到桌上那個小小的白瓷瓶,又不禁站住。

  那丫頭深夜為他熬粥燙傷了手,走時只顧著和他交代官場禁忌,連他專門為她拿來的膏藥都忘了帶走。會不會在回房之後,因為手疼而後悔,卻又不敢再來打攪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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