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吧?」殷玉書的呼吸有些沉重,卻不是因為動武,而是驚怒。他沒想到回到天城還會有殺手追隨,更沒想到自己會將危險帶給她。
「爺,您肩膀上的傷口疼不疼?」薛琬容也慌了神,同樣不為自己。她向四周急急地察看,可看不出還有誰是刺客,所有行人都震驚尖叫看。「這地上的人……該怎麼處置?」總不能就讓這些屍首在這裡躺著吧?
「回頭我向九門提督知會一聲。」他拉著她快步離開這裡,同時警惕地看著四周,「此地不宜久留。」
兩人回到鎮國將軍府時,殷玉書沒有走正門,而是走西側小角門。
守門的家丁看到他們的樣子嚇了一跳,「將軍,怎麼回事?您身上的血……」
「不許驚動任何人。」他沉著臉,拉著薛琬容走進門內,這裡距離他的跨院最近,只穿過兩個月亮門就到了。
「將軍!」諸葛涵和羅漢庭見了他大驚失色,一起圍過來,「出什麼事了?」
「別吵吵嚷嚷的,這都不是我的血,刺客已經死了。」殷玉書快速命令,「諸葛,你現在去九門提督那裡說一聲,林萃街的三名死人是我殺的。漢庭,你去兵部找丁尚書,他現在應該剛剛返回部裡,讓他迅速追查那三名刺客的幕後指使。」
兩名屬下對視一眼,火速離開辦事。
「跟我進來。」殷玉書走進書房,命她跟上。「把袖子挽起來。」
薛琬容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時還楞著沒反應。
見她沒有動,他索性自己動手將她右臂的袖子一下子拉起,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袖子破了一道口子,手臂上則有一處細長的傷痕,應該是剛才被刀鋒掃到的。因為傷口並不是很深,且她的心思全在他身上,所以一時竟然沒有感覺到疼。
他皺緊雙眉,從旁邊的架上翻出一個瓶子,「白玉粉止血原是最好用,但這是我去年拿回來的,不知還管不管用?也許應該再去幫你找一瓶。」
她忙起身阻攔,「不用了。爺,這點小傷,拿布包一下或許都不用上藥。倒是爺方才動了劍,肩膀上的傷口會不會又裂了?讓奴婢幫您看看吧?」
「你給我坐著!」他陡然震怒,連聲質問:「好端端的,你為什麼要自動請命去買點心?半路上又為什麼要去買豆腐?若非如此,何至於惹出這件事來?看到有刺客出現,你出聲提醒我就好了,誰准你自己去擋刀的?若是你以身殉主,還以為我會感激你嗎?」
薛琬容張口結舌,萬分羞愧,雙手微微顫抖,坐已坐不住,一低下頭,眼淚便成串滾落。
她今日流的淚真是有點多了,多到雙眼都開始脹疼,但她最疼的還是心,疼到連呼吸都覺得艱難。
她的手臂被他拉起,感覺得到他將藥粉倒在自己的傷口上,他雷霆般的震怒和突然的沉默,都讓她無言以對,恨不得起身逃離這裡。只不過,她又怕自己萬一逃離,就會被永久地丟棄,所以即使淚水成行,依然不敢動一下。
看她默默掉淚不吭聲,殷玉書的手停在半空中,聲音冷硬道:「為什麼不為自己辯白?恨我罵你了?」
「奴婢怎麼敢恨爺?爺救我於危難之中,我的命都是爺的,怎麼會對爺有一絲一毫的怨恨?」
「那你哭什麼?」
「奴婢是哭自己辜負了爺的愛護,讓爺討厭了。」
他盯看她已被淚水沾滿的手背,忽然一把將那手抓住。她怯生生地抬起頭望著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要來一場暴風驟雨。
殷玉書的指尖好像也在顫抖,帶著幾分濡濕的冰涼。她知道他現在的情緒有些激動,但不知道這激動的背後會是怎樣的結局。
薛琬容懾懦著,混亂地措詞,「奴婢以後再也不會擅自做主了,奴婢一定步步謹慎,處處留心,絕不讓爺失望……」
驀然被環抱住——是一雙緊而有力的手臂,溫柔而又強硬。
「琬兒,你並不懂得我的心,若你懂得……便不會這樣說了。」他低低歎著,溫熱的唇彷彿就在她的額前,輕輕觸過。「其實我不是生氣,我是害怕……」
「爺……也會害怕?」她怔忡著,似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只是一味地依偎在他懷裡,滿心驚惶地貪戀著這一刻的受寵若驚。
「會怕……我怕像剛才那樣——差一點失去你的事情,再發生一次。」
第6章(1)
自全家被抄以來,因為一直在逃亡中,薛琬容每晚都帶看悄悄不安的神情恐懼入眠,所以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但今晚,她又失眠了,不是因為恐俱,而是因為喜悅。
殷玉書的那句話一遍遍在她心頭迴盪,她反反覆覆地想看,胸腔內充滿了一股溫熱的力量。
她與他,十幾天前還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今,她竟已能為他拚卻性命。
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她是任人欺負的卑微弱女子,而他高高在上如同神祇般。是第一眼從他身上看到的凜然之氣,讓她孤注一擲地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他身上,所幸這一眼,她沒有看錯人。
「君為女蘿拿,妾作冤絲花……百丈托遠松,纏綿成一家。」
她想起了幾句古詩,不禁臉紅心跳,一夜癡癡傻傻,但驚喜過後,更多湧上心頭的還是憂慮。
她與他,即使有機會開始,又怎能有個美好的結果?她的真實身份是要隱藏一生的,而以現在的身份來說,最多也不過做他的侍妾。
倘若他的家人因為兩人的過分親近而去追查她的出身來歷……畢竟她曾說過一些蛛絲馬跡,只要想去查,天城中一個月之內被抄家的有誰?那答案豈不是呼之欲出?
思來想去,她都覺得事情不妥,雖然今日兩人沒有再進一步明確表態,可她若縱容自己被他寵愛,結局的悲慘可想而知。
於是她又開始萬般悔恨,後悔自己當時為何要依附他?恨自己為何任由一顆心陷落?如今若是傷心,只怕傷的已不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心了……而她何曾想過要傷他一絲一毫?
她是不是該就此遠離?不如明日天未亮的時候就悄悄離開,無聲無息地獨自遠走吧。
他或許會不解、會困惑、會詫異、會失望,但在兩人情根深種前一刀斬斷總是好的,斷絕了後患,他便不會因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後再度震怒,而她,也不會因為自己身份的洩露給他帶來麻煩。
半夜,她起床了,沒有什麼東西可收拾,她的衣物都是他差人準備的,因此依然是孑然一身。而離開將軍府後要去哪裡,她心中也沒有任何的打算,只想著先離開這裡再說。
但手指剛觸到門栓時,她又頓住了。
今日他遇到的刺客和之前肩膀上那駭人的傷痕,有可能是同一夥人所為。現在的他正處於危險之中,她怎麼能就這樣不告而別?
也許,她留下來還可以為他做些事,至少當刺客的刀鋒再砍向他時,不管他肯不肯、願不願,她還是會衝上去為他擋刀。
其實眼下她也還有件重要的事,若離開了這裡,只怕也不方便做了,那就是透過他,結識仇人許德亮的兒子許翰雲。
如今許翰雲雖然不記得兩人小時候的事,但似乎對她頗有興趣,她絕不能錯失了這天賜良機。
好吧,就這樣決定了,倘若是天意要讓薛家留下她這個活口來報仇,那麼就讓她完成自己的使命吧。
至於和殷玉書這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昧感情,假使她做不到收放自如,那就讓她厚顫無恥地多在他身邊棲身一段時日,再多貪戀一會他的溫情吧。待她完成要做的事情之後,她就會走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痕跡。
殷玉書也是一夜未眠,卻並不是因為薛琬容的事情,而是為了刺客。
兩名屬下都已經從各自被派遣任務的地方回來,也分別帶回了消息。
諸葛涵道:「九門提督說,這件事他已經壓下來了,對外就說是江湖爭鬥,但必須上呈給皇上知道。」
羅漢庭則說:「我去兵部的時候,丁大人還不在,但我已經和兵部侍郎朱大人打了招呼,朱大人答應全力幫忙偵辦,所有相關卷宗都將在今晚調出,爺如果要查看,隨時可以去兵部查閱。」
「讓他們自己查去,我暫時不便出面。」殷玉書沉吟著,「只怕明天免不了要入宮一趟,和皇上交代清楚這件事了。」
「可是……親城大捷,爺受傷之事皇上始終不知原委,爺若和盤托出,會不會有故意欺瞞皇上的嫌疑?」諸葛涵有些擔心,「之前爺入宮面聖,也沒有和皇上說這件事吧?」
「原本我是想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不公開自己受傷之事,這次潛入我軍的刺客到底是誰派來的還不清楚,此人也許是我殷家的宿敵,也許是朝內看殷家不順眼的政客,我若是告訴皇上,只怕滿朝文武就都知道了。但現在既然刺客追到了天城,已經威脅到天子腳下,我再不稟告,就是真的欺瞞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