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燁發惱,推開安墨便奔出了書房。他明明聽見了,而且聽得異常清楚,就彷彿佟妍是在他耳旁嚷叫。
莫非是那雙身羅剎——胸口驀然一記縮痛,仲燁面色益發冷沉,金線織繡的黑衫隨著他輕快而利落的步伐,掠過了一道道金漆曲廊,如一抹鬼魅的黑影,更似一卷凌厲寒人的黑煙。
「求求你……我真的很怕你,請你別再靠過來!」
仲燁奔進了觀蓮居後方的那一片園子,一路奔來不知繞過了多少曲廊石雕鏤門,他滿眼焦灼,緊繃的身軀已是汗水淋漓。
種滿了各色芙蓉薔薇的園子裡,只見佟妍蹲在地上,手裡攢著一迭紙錢,跟前有一小盆子,裡頭的冥錢正被火舌吞噬,一卷一卷彷彿火裡盛開的紙花。這本就是漢人的習俗,她自幼能見陰物,對於鬼神之事自然更要忌上三分。
偏偏仲燁不喜焚燒紙錢的氣味,她只好帶著私下托同為漢裔人氏的廚娘買來的冥錢與素果,偷偷躲到這兒來祭拜。
那多日不見的風煞,不知又從哪裡冒出來,在佟妍身旁飛呀繞的,笑嘻嘻的鬧她,見她既驚惶又羞惱,非但沒個消停,還變本加厲的伸手去碰她拍她。仲燁僵在那兒,扶在月洞門上的大手微地一緊。
她沒事,還好端端的,為何他會如此急躁不安?於他而言,她不過是一個餌罷了!
可方纔那份幾欲瘋狂的焦灼,如同烈焰焚身般的恐懼,彷彿早已深根於腦海,鑿烙於靈魂,連他自己都無法壓制下來,只能被牽制著走,思緒與種種舉動全然由不得自己。
而那種種情緒,全來自於一個原因,一個連他自己都驚駭迷惑的原因——害怕失去她。
仲燁目光一凜,渾身僵硬的望著佟妍,心底好似弄翻了什麼,各種情緒散落一地,困惑的,惱怒的,急躁的,焦慮的,全然充塞於胸口。
莫怕,莫怕,我跟那些妖魔鬼怪可不同,好歹我也是一個小小小小的神,我們就交個朋友吧?
風煞似乎甚是喜歡纏著佟妍,笑嘻嘻地蹲在她身旁,一手還搭著她單薄的肩,像個調戲良家婦女的地痞閒漢。
仲燁冷嗤了一聲,正欲轉身離去,半側的餘光卻瞄見風煞往前一湊,那張令人厭煩,總是嘰咕個沒完的嘴,就這麼印上佟妍的粉頰。
風煞到底不是凡人肉身,陰陽相隔,自然不是真吻著了,只不過是如浮影一般擦過。
可這一幕看在他的眼底,一剎,怒火延燒了整個胸口。
仲燁一雙冷眸微瞪,只覺渾身血液霎時被抽乾似的,有道尖銳的聲音在耳邊狂囂、怒吼。
一晃眼,仲燁已奔向風煞,將他從地上扯起,那鐵石般的硬拳,便往那張笑嘻嘻的臉龐落下。
風煞畢竟非是凡人,頭顱往旁一斜便輕易躲過,他猶然笑咪咪的,不過似有些詫異。
你幾時能碰著我的身了?是因為被惹怒了?哈哈哈……我懂了,你會這樣,全是為了那個小姑娘吧?
仲燁兩眼已怒得赤紅,又勾起一拳朝風煞的胸口打去,風煞一驚,差點躲避不及給打中,連忙掙脫了仲燁的桎梏,往後閃身躲開。
呼,好險。風煞盤起雙腿,漂浮在半空中,不讓仲燁再有機會抓住他。
那一拳可不是開玩笑的,肯定是仲燁魂體余留的靈力一時被喚起,若是挨了那一記修羅拳,他肯定沒死也半傷。
哎,有人發火了,沒戲唱了。小姑娘,我下回再來找你玩兒。
佟妍受著了驚嚇,撫著好似真被偷親了一口的頰,美眸水光盈盈,似羞惱,似懼怕,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風煞笑嘻嘻的隱了身,消匿無蹤。
「為什麼不推開他!」
她眨眨眼睫,一轉身便對上仲燁憤惱的俊臉,他拽住她攢著紙錢的那一手,白色的冥紙散落了一地,她怔住,嬌軟的身子被迫往前緊靠著他。
「什、什麼?」她先是被風煞的輕薄嚇傻了,眼下又被仲燁這般怒聲質問,整個人都懵了。
「你沒法推開他,但是可以躲開、閃開,為什麼偏偏要讓他碰你!」
雖知風煞並無實體,她碰觸不著,可怒氣正盛,他已氣得失了理智,口不擇言。
他說不清那是怎生的感受,只覺得整個胸口似被什麼刺穿了,無數的火舌竄出,那是憤怒,是忌妒,是全然超脫他能夠掌控的一種巨大情緒。
「我沒有……他沒真的碰著我。」佟妍被駭住了,怔怔的,美眸尚噙著一層薄淚,心中甚感委屈。
仲燁氣恨地凝瞪著她,目光灼灼的燎燒過那似被風煞吻了一口的粉頰,然後是那張囁嚅微動的唇瓣。
那唇,小巧粉嫩,誘人著魔,幾欲瘋狂……
仲燁俯下俊顏,攫住了那紅菱似的小嘴。
她堪堪只低呼了一聲,他滾燙的舌順勢餵入,以著狂風驟雨之勢,恣意勾吮舔卷,含住那一口甜美的軟膩,攪著她的舌,搗著她的心魂。
喉頭抑下一聲濃重的喘息,舌尖細細描繪過她的唇線,如蛇一般的靈巧,似火一般的灼燙,侵進儲釀著一方蜜津的芳腔。
她怔著,呆著,雙手讓他給壓在前胸,嬌軟的身子只能緊緊貼著他,一張嘴被男人強悍的唇舌煨得又熱又燙。
撒落在腳邊的冥錢忽被一陣風吹起,散了滿天,銅盆裡的火亦燒得熾旺。
那難聞的氣味,明明近在身旁,濃得驅散不開,仲燁卻已聞不見。
他只聞見她的香,她的甜,如蜜似糖。他能感覺到體內似有什麼被喚醒,那是一股強大的渴望,是一種近乎毀滅所有,也在所不惜的想望。
他半掩下眸,眸光融進了她的眼,她眸光如糖絲,絲絲縷縷,將他纏繞,縛綁了他的心。
他的思緒亦如那團火,只剩下掠奪與侵吞,唇舌一如那火舌,暖著她,蔬著她,將那兩片柔軟的唇瓣沒入嘴裡,先是細細品嚐,後是孟浪狂吮。
仲燁不明白,那熾烈得連他都深感驚駭的感情究竟從何而來,因何而生,就彷彿亙古之前早有糾葛,而他壓抑著,守望著,只盼這一刻的到來……
「世子爺——」乍起的驚嚷聲如刀劍劃過,刺穿了眼下的旖旎氛圍。
仲燁一僵,猝地回過神,銀藍色的雙眸似有什麼被壓了下去,他忽覺腦門一陣刺痛,便將佟妍狠狠推了開來。
可下一瞬,他似又想起了什麼,猝快伸出手臂挽住了她軟綿綿的腰身,直到她恍惚定下神,站穩了步履才撒手。
她左膝頭的傷,雖然經過醫官悉心照料,到底仍是傷及了筋骨,亦成了一個無法完全治癒的舊疾,以致於日後行走會有些滯礙。
佟妍彷彿是從一個遙遠的夢裡醒來,一雙濕潤的美目呆睜著,雙唇如被火舌舔過,是滾燙的,舌尖上俱是他濃烈的氣息,方才緊貼著他的身子亦是灼燙的,可一顆惶惶然的心卻有些冰冷。
他為何要吻她?既然吻了她,又為何要那般冷絕的推開她?
仲燁的目光如那迷煙,陰沉沉的,撲朔迷離。她眉睫盈淚,似惱似怨的瞅著他。
看著他們無聲對峙著,方才撞破這方親密的安墨只得暗暗叫苦,抖著嗓子躬身道:「世子爺,對不住,小的不知道您在這兒……」
「究竟是何事?」這聲質問低沉帶怒,如那震撼人心的悶雷,教人不禁打了個激靈。
「世子爺,是……那個柳知州,忽然帶了一票衙役,鬧哄哄的吵著要見您。」安墨一邊稟報,一邊在心裡將柳知州臭罵千遍,咒他夜裡被鬼纏身。
「他為什麼要見我?」仲燁瞇起眼,凜肅的神情藏著怒氣。
安墨黑壓壓的頭顱越發低了下去,支吾其詞的道:「那柳知州說……說近來臨川又出了數條人命,民心憤憤不平,先前衙府又已經放話出去,說是逮著了真兇,如今又鬧了人命,做為知州不好向百姓交代……」
「所以,他便帶著人上湍王府鬧,想讓我給個交代?」仲燁悠悠淡淡的輕笑一聲,不染笑意的眸可見嘲諷。
知主子者莫若安墨,自然嗅出仲燁笑裡的怒意,他抖了一抖,急道:「世子爺,要不小的這就去將柳知州打發了……」
「不必。」帶著幾分冷怒的話方落,仲燁已經邁開步子往月洞門走去。
「呿,你還杵在那兒做什麼?」待到仲燁離開過後一會兒,安墨壓著嗓子噓了呆怔的佟妍兩聲。
佟妍回以一抹茫然的目光,不明白安墨是何用意。
此女莫不是被世子爺慣壞了?怎會這麼不懂看人眼色!安墨惱極,又不敢明目張膽的斥責,怎麼說她也是爺兒此下跟前的紅人,尚得罪不得。
「那柳知州是為了爺兒饒你一命,又將你從牢裡放出來一事,才會大陣仗的帶人上王府鬧騰,你不會是想躲在這兒,裝沒你的事吧?」
佟妍恍若夢醒,這才從方纔那場甜澀的謎夢中回過神。
那些人命雖是她在被妖物附了身、意識不清之下所殺害,可在看不見鬼神的凡人看來,仍是她所為,莫怪那些人會上王府鬧……究竟,仲燁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