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弟弟?」
「別插嘴。我有弟弟很稀奇嗎?都不關心我!」她話一出口,不自然地笑了笑,繼續說:「我跟某人說,我們可以一起賺錢買新房子,然後他就開始看大坪數百豪宅,原來這是他媽媽的意見。」
「他媽媽這意見出得好,不然你就被拐走了。」
「惦惦啦,不然我就不說了。」看到小王子變成無辜小狗臉,她說下去:「她媽媽說要一家人一起住,所以要我們出錢買下她中意的大坪數豪宅。房子在哪裡?在三峽。即使是自己開車,我每天花在交通上的時間起碼要三個小時,這還不算路上塞車喔,更何況油錢也是一筆數目。
「我說我負擔不起,他們就又叫我賣房子。我不依他家的意見,當面叫他叫媽說,他家可以賣掉自己的房子去買豪宅,我們結婚後另外住市區;他媽媽抓狂了,說為了等我賣房子,錯過了房價還低的時候,然後開始數落我為人媳婦的道理,要任勞任怨,要唯夫家是從。天哪!這是哪裡來的十八世紀婆婆啊!
「他們家的人,包括某人,開始嫌棄我,恐嚇我,說我年紀大,個性差,長相不好,除了某人,不可能再有人想要跟我結婚。
「直到這時候,我才醒悟,某人在相親後本來沒消息了,突然又變得熱烈追求。他不是愛我,而是因為他聽說我有一間房子;他追不到可以讓他少奮鬥二十年的千金小姐,退而求其次,找個人來分擔他家的豪宅貸款。
「最後,他媽媽使出撒手?,直接下訂,某人也拿分手做威脅,說什麼他事事為我們未來著想,卻是真心換絕情。我聽了心都涼了。你們連最起碼的溝通和尊重都沒有,我怎敢嫁過去,開了一次先例,將來不就予取予求,一輩子當個翻不了身的小媳婦?
「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跟那個女的交往,很可能在分手前就劈腿了,不然怎會小孩都這麼大了……唉,不管了,他家的事我不想知道了。
「分手是痛,更痛的是我自以為談戀愛,結果竟然只是人家的模範媳婦人選;後來什麼難聽的話都出來了,說我表裡不一,城府很深。 欸,我看起來乖巧,是因為我有教養,我敬你是長輩,所以我客氣;跟他說我相親失敗很多次,結果就被拿來當把柄,說我沒人追,吃定我非嫁他不可;還說我想高攀他們什麼在地的望族。望族?一天到晚誇說他家吃黑鮪魚吃帝王蟹吃到不想再吃的望族會拿不出錢買豪宅?我看是汪汪叫的汪族吧。對不起,又侮辱到狗了。
「還有咧,我天生雀斑礙著誰了,看不順眼就不要追嘛,全都可以拿可來說嘴?我切!」
一口氣說完,呃,或是說罵完,她還是很悶,喝了一口麥茶,這才發現桌上的碗盤不知何時讓店員收拾乾淨了。
「咦!你怎麼都不說話?」
「你不是叫我惦惦嗎?」王明瀧始終直視著她,眼珠子緩緩地在她臉上轉著。「好,我說話了喔。嗯,這張臉獨一無二,全世界找不出第二張跟你有相同位置雀斑的臉。」
「不要研究我的臉啦!」她拿手掌遮住臉蛋。「那時的你,委屈了。」
一股熱流衝上眼眶,她想哭了。
「傅副科長,我很高興你今天坐在這裡。」
她也很高興今天坐在這裡。她不是因為怕寂寞、怕孤單、怕街上成雙成對傷眼又傷心而一頭栽入愛情和婚姻委曲求全的笨女人;她仍是一個經濟獨立自主、過著充實快意生活、能夠決定自己未來幸福的聰明女人。
此外,她還有一個很高興坐在這裡的原因,那就是對座有一個願意聽她說話的小王子。在有人欺負她時,他保護她;心情不好時,他唱歌逗她;她就像是被小王子時時澆水滋潤、以玻璃罩保護起來的玫瑰花……糟了,眼角濕濕的,她趕快拿出手帕,不想再哭給他看了。
王明瀧見她左手半遮面,好像又要掉淚,一時緊張地想傾身向前,待見她右手拿出他的手帕,便放心地坐穩,嘴角很愉快地揚起;再見她抹了抹眼角後,裝作很順手地將手帕放回她的包包,他眼裡的笑意更深了。
「誰介紹那個爛人給你?」
「莊經理。」她擺擺手。「我不怪他啦,那也是他太太的什麼朋友的親戚的同事的什麼的豬朋狗友,剛好條件合了,就拉攏介紹認識,誰也不知道表面條件不錯的好青年的幕後真相,又沒共同認識的朋友可以探聽,這都要深入交往了才知道。」
「多麼痛的領悟嗚嗚……」
「咦!你也會唱了?看來你不怎麼恐龍嘛。」
「以前你唱過,我很好奇,就去找來聽。只要是你說過的事,是我所不知道的,我就會想去弄明白。」
她有些惶惑,雖說那是他喜歡找答案的哲學家精神,但他會如此認真對待別人說過的話嗎?會看別人吃火腿三明治然後也買來吃嗎?
「算了算了,老是跟你講垃圾話,你聽聽就算了,當作我發瘋。」
「來,嘴巴張開。」
「幹嘛?」她掩住嘴巴。
「我看你裡面是不是垃圾桶啊,不然怎麼會吐垃圾話。」
「你欠揍。」
「以後有事你就說出來,別悶在心裡生氣,會得內傷。」
今晚是要教她感動幾遍啊。她故意望向別處,眨了眨眼,再看手錶。
「哇,快十點了。我們坐太久了,人家要打烊了。」
「還沒呢。」他指向店面另一邊,那邊才坐下十幾個大男孩,個個黝黑強壯,笑聲宏亮,精力旺盛,散發出無比的青春活力。
「小哥,帶小嫂來了?」兩個大男生走來,笑嘻嘻地詞。
「禮貌點。」王明瀧正色說:「這是我的上司,叫傅姐姐好。」
「傅姐姐好。」兩個大男孩立正站好。
「你們……」傅佩珊在兩張有如彼此複製的臉孔看過來又看過去,驚奇地問說:「是雙胞胎?」
「他鄭容,土木系一年級。」
「他鄭易,財金系一年級。」雙胞胎互相指向對方介紹。
「容易。」
「我爸爸三天三夜想不到名字,終於頓悟到知難行易,就叫容易。」
「他們的爸爸就是我大嫂的老師,後來變同事……」
「我知道了!」傅佩珊笑說:「人家都叫他鄭老師。美莉、陳桑都會跟我們講顧問夫人以前在王業當工讀妹妹的事,我都很熟了。」
「他們一定加油添醋,有機會叫我大嫂講原版的給你聽。」
「小哥,這是我們校際杯棒球賽的邀請函。」不知道是鄭容還是鄭易遞一張卡片過來。「你是贊助廠商,開幕式校長要頒發獎狀給你。」
「還是你們代領。」
「我都替你保管十幾張獎狀了,再不拿回去我要用來墊便當了。」
「拿來吧,看在你保管那麼久的份上,一張換一打棒球。」
「耶!」雙胞胎大吼大叫,朝他們的同伴宣佈小哥的義舉。
「謝謝小哥!」十幾個大男生開心大喊,屋子都震動了。
「小哥,我們要獻吻。」雙胞胎刻意嗽起嘴唇,作勢要抱人。
「我都吐了,快滾。」王明瀧酷酷地揮手趕人。
雙胞胎還真的以轉圈圈的方式「滾」回去,傅佩珊看了直笑。
「贊助廠商?」她問。
「雙胞胎喜歡打棒球,他們週末練完校隊或是看完球賽,就會來這邊吃消夜。」王明瀧回想說:「我認識他們時,都是高中棒球社的,社團經費難免不足,我就贊助一些,到現在上大學了,持續被他們勒索。」
「看來你被勒索得挺愉快的。你不錯啦,有心培養運動選手。」
「也不算培養,他們是打興趣的,不太可能成為國手或職業球員;但只要打得高興,身體健康,好好唸書,有健全的人格,可以帶給家庭和社會正面的影響力,這樣我的贊助就有意義了。」
「王明瀧啊……」她驚歎。「你可以去選總統了。」
她相信,他絕對是當企業家兼哲學家的料,胸襟和見識遠遠超過他這個年紀,她都覺得自己白白多活他幾年了。
今天來到這裡,她剖析了自己,也重新認識了他。
原來他有這群年輕的朋友,也有過來叫他小帥鍋的蟹老闆和老闆娘;他在這裡,輕鬆自在,像個尋常的鄰家男孩,這是她所不知道的王明瀧。
望著那群大男孩,她不禁讚歎:「年輕真好。」
「你又不老。」
「心境老了。雖說我常保年輕的心情,但畢竟跟新一輩的年輕人差一個世代了。有人說我這年紀是輕熟女,正是自信、美麗、成熟的時候,但我覺得我比較像是羽量級的歐巴桑。」
「噗!」小王子一口茶差點噴出去。「我腦海浮現你打拳擊的畫面,然後,一拳出去碰一聲,你將對手打倒了。」
「你女子拳擊看很多喔?來,過來,讓我打幾拳。」
「好凶的母老虎,看來你暴戾之氣太重,不排解掉會影響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