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特真的愣住了。
她的臉部表情很……奇特,少了制式化的東西,眼睛更靈活,閃閃發亮,連微微蹙起、帶著乞味的眉心都顯得耐人尋味。他想,要不是燈光太暗,應該可以看到她暈紅的顴骨,因為她很興奮,心跳超快,從她毛細孔中迸發出來的能量又一波大響。
……哪裡還像個座艙長?跟她之前所表現出來的氣質差很大!
那些優雅從容、精明幹練的東西到哪裡去了?
此時的她就像個大女孩,面對自己的心儀對像時,說話毛躁、語氣結巴,還要忙著臉紅心跳,美美的專業微笑盡數破功,變得緊張兮兮。
她到底在想什麼?他又有什麼好?
難不成她也被哪只靈纏上,傻傻分不清楚?
「桑妮姐——」突然,奇異小空間遭人闖入。
汪美晴沒等到男人的任何回應,聽見瑞秋的聲音,她倏地轉過頭。
瑞秋顧不得有其他旅客在場,拉著她急聲說:「桑妮姐,『奧客先生』發飆了,和兩位升等到頭等艙的老人家槓上了,在化妝室那裡鬧得不可開交!」
什麼?怎會這樣?!
表情驟然一變,她瞳心乍現慌亂,但極快又壓下來。
她收斂情緒,穩住,大女孩模樣已不復見。
邊聽著瑞秋急促報告,汪美晴才舉步要過去事發現場,哪知,身後的男人動作比她還快。
魯特腿長,步伐好大,迅速越過她,兩隻小的還怔怔呆在原處,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瑞秋,拜託你,先帶兩個孩子回座位,然後打Call到後面請露西過來幫忙。記得,盡量安撫其他客人。」拜託,別出什麼事啊!
內心真急了,汪美晴一邊明快交代,邊快步追上男人。
這絕對是來自上帝的考驗吧?又或者是……玩笑?
是說,這個玩笑會不會開太大?
事情的前因後果,汪美晴當下沒完全弄清楚,她是後來才明白的。
起因在於化妝室的使用。
頭等艙的最後面設有兩處化妝室,用厚重的絲絨布幔和滑門隔出一個隱密空間,「奧客先生」之所以毫無理智發飆,甚至用帶有種族歧視的字眼辱罵人,是因為在事發之前其實已經喝得有點茫了,他晃進來想使用化妝室,兩邊剛好都在使用中,他等得很不耐煩,等見到老夫婦同時拉開化妝室的夾門走出來,他就火大地飆髒話了。
事情爆發時,她人還在駕駛艙內,是瑞秋和今天負責商務艙的另一名空服員瑪麗莎第一時間趕過去處理,但處理到最後,「奧客先生」仍繼續咒罵,且聲音越來越大,情況都快失控,就在她鼓起勇氣想跟男人要聯絡方式時,瑞秋終於衝回來討救兵。
那男人的事……唉,就先擱下。
第2章(2)
等她趕到現場時,兩顆眼珠都快驚凸,一切猶如慢動作播演——
滑門和厚重垂幔所圍起的空間內,「奧客先生」竟動手推人了!
擋在那對老夫婦面前的瑪麗莎被推得往後踉蹌了兩步,左腳小拐一下。
「奧客先生」仗著體型優勢,很凶地逼近。
魯特在這時介入。
黃豬、吃生肉的野人、蠢貨、垃圾……
一長串不堪入耳的辱罵從「奧客先生」口中噴出,布幔內,濃濃酒氣充斥。他絕對是醉了,才會大剌剌地用那些難聽話罵人,忘記把真正的心思藏在文明表象地下,他罵的那些字眼,肯定能讓他賠上一大筆錢!
汪美晴後來回想,真不知道當時為什麼有這麼大的勇氣衝過去擋在兩個男人之間,一個是醉到完全喪失理智,另一個則臉色陰沉,瞳心迸發出來的銳光幾可殺人。她實在是傻了,才會自動靠過去,但……這場面哪能少她?
她是座艙長啊!
她是這架飛機中除三位機長外最最大尾的,她不出面誰出面?就算有挨揍的危險性,放馬過來,她、她拼了!
雙手平貼在「奧客先生」的胸膛上,她試圖將對方隔開一段距離。
她眼神很嚴肅,語氣很鄭重,半勸半警告。「菲烈先生,請您冷靜下來,您的言行舉止已造成其他乘客的困擾,有可能形成飛安問題,觸犯公共危險罪,依法,我們有權請您——哇啊!」還管什麼有權、沒權?身高差人家一顆頭,體型僅有對方一半的她被滿身酒味的菲烈先生隨便一掃,立即滾到一邊親吻地毯。
額角撞地,她頭暈目眩,眼前都出現星星了。
今天的團隊裡沒有任何一位空少,清一色全是弱女子,她頭很痛地想,看來必須打Call進駕駛艙,請裡邊的男丁們出來助陣了。
摀住額頭,她才抬起臉,就驚恐地瞥到一隻穿著名牌皮鞋的大腳正對她踹過來!
死定了!
這下子,連叫都沒時間叫了,她反射性地抱頭,縮起身軀護住自己。
但,預期的劇痛沒有降臨,倒是週遭發出不少驚呼。
……怎麼了?
她抬頭再看,動作小心翼翼的,連呼吸都不敢輕縱。
那個要踹她的人被一臉鐵青的阿夫蘭先生緊緊揪住衣領!
揪著人,他力氣大到不可思議。
他竟然把跟他差不多高的男人提起來,指節暴突的拳頭狠狠抵在對方喉嚨上,壓迫得對方表情痛苦,脹紅臉沒辦法說話,而且怎麼掙扎都沒用。
「別動手!不要打人啊!」
汪美晴腎上腺素大激發,頓時什麼痛都感覺不到了。
她跳起來衝上去,拉住魯特高舉的手臂,那觸感都快跟花崗岩一樣硬了。
「不要衝動!你、你也冷靜,拜託!拜託拜託啊,大家都冷靜,千萬別動手……」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左胸劇烈跳動,感覺每一下心跳都撞在肋骨上。
她死盯著他的側臉。
魯特的表情嚴峻得嚇人,輪廓剛硬而且粗糲,分明的稜角形成陰影,彷彿遭歲月反覆苛待過的壁石,緊抿的唇瓣形成無情的一道線。
很怕他也跟著失控,她搖搖那只肌筋突起的剛健臂膀,儘管無法搖動半分。
然後,她叫喚他,低啞喚著他的名。
「……魯特,我必須寫報告,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有一疊例行性的書類還沒檢視完,現在機上又發生這種事,不寫報告不行,今晚要想在飯店好好休息時不可能了,你別讓我的報告字數繼續增加,我寫不完的……拜託,我真的會寫不完,你別這樣,我、我就算非寫報告不可,也不想把你寫進去啊!」略頓了頓,她吞嚥口水,這一次不是垂涎他,而是提心吊膽,緊張得要命。
「還有,我不希望等一下飛機降落後,連你也要被當地航警帶走。你如果動手打人,被帶走、遭拘留,那、那跟著你的兩老、兩小怎麼辦嘛?他們是你負責的,不是嗎?人是你帶出來的,他們跟著你,你在哪裡,他們就在哪裡,你進拘留所,難道也要他們跟進去嗎?你要負責把人安全送回家啊!」
汗濕掌心下的鐵臂驀地一震,汪美晴感覺到了,心臟都要跳出喉嚨。
「你把他們帶出來,就一定要照顧好人家。魯特,我希望你沒事。希望你和其他人都好好的,沒事。」
他目光移向她,雖然仍面無表情,但臉龐線條已見軟化。
牽動唇瓣,她試著對他笑。
「魯特,拜託你……」拜託啊!
終於,他冰凍的眼神注進一些活氣,鼻翼翕動,臂膀緩緩放鬆了,但五根手指頭還是揪著對方的領口。
他闃黑瞳仁微淇,焦距對準她。
然而,就在汪美晴以為他即將放手的時候,他反倒把快要暈過去的菲烈先生重新抓緊。
「魯特?!」胃袋一沉,她心跳快停了。
萬幸啊萬幸,哈利路亞!阿彌陀佛!感謝阿拉真主!他並沒有動手!
他沒動手,只是臉對住臉,眼對住眼地衝著菲烈先生說了一段話。
長長的一大段,應該是因紐特語,要不然也是某種古老方言。
總之,汪美晴有聽沒有懂,只覺得他說話像在持咒,每個音都連在一起,語調平淡無波,聽進耳中卻覺無比神秘。
忽然間,那對老夫婦揚聲驚呼,瞪圓眼,很錯愕似的。
老婆婆甚至震驚得捧緊自己滿是皺紋的臉頰,眉頭深皺,好像魯特不應該說那些話似的。他們緊張地直呼他的名字,還急急說了好多話,但除了男人的名字外,其餘的汪美晴全都聽不懂。
……有、有這麼嚴重嗎?
「你跟他說了什麼?」她不禁問,再次搖搖根本絲毫不受撼動的男性臂膀。僅是抓著他而已,她的手指已經又酸又痛,像在硬邦邦的石頭上用力。
魯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話一結束,他很自動地鬆開掌握,眉宇之間顯得陰晦,很高深莫測。
「啊!」這一邊,汪美晴慘叫了聲。
她反射性舉出雙手,跨步,上半身靠過去,因為菲烈先生一得到自由,整個人竟然像斷線的傀儡娃娃,瞬間癱軟。
她想衝上去扶人,雖然那人是徹徹底底的「奧客」一枚,但他個性再怎樣爛,都還是GH的客人,她身為座艙長,怎能眼睜睜看著旅客在機上受傷而不救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