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美晴的眼睛細瞇起來。「請繼續。」
一些事難以啟齒,還能繼續說什麼?魯特抹了把臉,口氣變得焦躁。
「十六歲……就是……什麼瘋狂事都做得出來,就是愛上了,很衝動、很激情,很為一個女人心動——」
「女孩。」
「什麼?」
「是女孩,不是女人。」她提出糾正,覺得自己快被酸醋嗆暈,還能維持語氣平穩,實在太猛。「你當時十六,阿蕾莎也差不多一樣年紀,還是女孩,不是女人。」她偷偷自我安慰,他的那一段,是少男少女的純愛,初戀總是最美,沒事。沒關係,都過去了,現在才是最重要的……忽然,男人的表情有古怪,她呼吸一凜,吶吶地說:「你別告訴我,阿蕾莎只有十二、三歲……」她會暈。
魯特擰起眉,有些氣憤。「我沒有戀童癖!」
「感謝主。」手壓在胸口上,汪美晴很明顯地鬆了口氣。
「阿蕾莎大我十歲,當時她二十六了。」他悶聲說。
暈……汪美晴掀動唇瓣,不確定到底想說什麼,幾秒後才磨出話。「那……這樣……你那時還未成年啊!」OK,愛情不分年齡,她說那樣的話可能太迂腐,但是……就是未成年嘛!「那時,你的雙親還在嗎?他們不反對?」
這一次,他沉默較久。
好幾綹髮絲垂到胸前,他乾脆抓下鬆脫的髮帶,烏溜溜的直髮瀑洩而下,掩住他兩邊面頰,在那張好看的臉上形成更多陰影。
「那一年發生很多不太愉快的事,我個性不好,又正值叛逆期,父母親知道阿蕾莎的事後,當然很反對,但週遭的人越反對,我越要堅持……我以為我們相愛著,我以為這樣就足夠,事實並非如想像那麼美好,我對阿蕾莎……其實是很深的迷戀,但,就是迷戀,一旦清醒,什麼都不剩。至於她對我……她的目的……」話稍止,他又抹抹臉,很苦惱似的。
靜了幾秒,他大掌把散發往後抓,用五指梳扒。
「總之,看清楚事實後,我離開了阿蕾莎,沒辦法再留著那個刺青。」喉結上下動著。「……有天晚上,我酒可能喝多了,想也沒想,拿著燒紅大鐵鉗直接就烙在臂膀上,把那塊刺青燙掉。」
汪美晴低低喊了聲,一時間無語。
聽得出他很費勁地想解釋,也聽得出他刻意避開某些事,他還不想談,關於那些壓在內心最底層的事。
沒關係的,目前這樣就很好,慢慢來,一次邁進一小步,這樣很好。
「你後來還有阿蕾莎的消息嗎?」還是酸,她苦笑自嘲,偷偷吞嚥那好笑、無聊,但就是一直湧出來的醋味。
男人那頭直亮的長髮左右晃了晃,他搖頭,面龐一逕垂著。
女人的玉手忽然探向他,穿過柔軟髮絲,捧起他的臉。
他被動地與她對視。
在那雙悶黯的男性眼瞳中,她又看到近似厭世的痕跡,那讓她的心臟跟著痛起來,悶悶地刺疼。
像剝洋蔥,剝完一層還有一層,這男人的問題很大條、很難懂,古古怪怪,但她就是陷下去了,抵擋不住這種神秘又沉鬱的溫柔魅力。
她也是迷戀他啊,深深迷戀著,但她的感情很真,因他而起的悸動再真實不過,那些美好的記憶填進她腦海中,充塞著她的心,讓她感到愉悅而溫暖,一想起他,就歡喜。
她迷戀他,也……愛他。
深吸一口氣,她平撫心中那股頓悟後的激切。噢,老天,她愛上他了。唉唉……歪著臉蛋,她嘴角勾笑,笑得有些神秘與甜蜜。
「你知道嗎?」說完發語詞,她一頓。
魯特神情緊繃,屏息以待。
「你千萬別把我刺青在身上,我很不上相的,弄出來的刺青一定不夠美。你想看,我讓你看本人看個夠,怎麼都比顏料混著鮮血刺出來的肖像漂亮吧?」她瞇起眼。「有意見嗎?」
怔怔然,他搖動頭部,但因為被她捧著臉,所以搖動弧度小小的。
「很好。」她露齒笑,然後靠過去輕咬他的下唇,很快又退開。「那就這樣。」
放開小手,她抓起底下的薄床單裹胸,雙腿挪到地毯上來,跟著伸長玉臂想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突然,腰際多出一隻健壯手臂,把她倒拖回去。
「你想幹麼?我要去看疤臉啦!」她笑鬧地拍打他的胸膛。
「它很好,不會有事。」語氣微悶。
「我要親眼看到它才安心。」
「你……你有在生氣嗎?」驀地轉話題。
她挑眉。「生什麼氣?」
「……生我的氣。」
「關於手臂上的疤,你說謊話騙我嗎?」
「我沒有!」只有沒有說得很完整,但句句屬實。
「那我為什麼要生氣?」她甜笑,因為角度滿剛好的,距離也近,她不禁啄吻他的嘴角一下,哪知這麼輕輕一下,造成一連串的效應。
她被放倒在床上,男人困住她,強壯發燙的身軀隔著床單抵著她。
菱唇遭到劫奪,吻得她腳趾蜷曲,柔膩身子不斷拱向他。
他的黑髮垂散下來,形成一個小小、小小的空間,她什麼也看不清,只瞧見他發亮的眼睛,像極地的雪光,也像永晝的那輪銀月,神秘美麗。
「魯特……」心發熱,感情豐美,她低幽幽地笑語:「你真的很美耶……我應該把你的模樣刺青在身上,嗯……就刺在股溝如何?噢,不好不好,這樣我自己看不到,刺在乳溝好了,唔……不好,這樣你的臉會被擠扁,那就不帥了,你說我——唔唔唔……」
男人聽不下去了,臉龐赭紅,只好用力對她進行「愛的懲罰」。
他俯首吮咬她愛笑的小嘴,沒多久,那些笑音都變成了呻吟。
百葉窗外,永晝的月高高掛著,亮得不可思議。
第8章(1)
九月中旬。
大島的夏季已經結束。
溫度降低,一天比一天低,在晚間深夜,天終於有些暗了,永晝已結束,前來觀光的旅客也不再多到擠爆一天僅有兩班航次的飛機。
如果按照以往慣例,他應該準備回北方老窩了,可是今年的夏很不一樣,一個大女孩般的小女人很自作主張地闖進他的生命裡,把他原本靜如死水的心攪得一塌糊塗,亂七八糟。
他很苦惱,苦惱到最後卻變了質,他很喜歡她。喜歡她的做伴,喜歡她永遠充滿活力的笑顏,喜歡她很慧黠的眼眸,很柔軟的心,喜歡她窩在他懷裡的體溫,喜歡她的幽默感,喜歡她和孩子、動物玩在一起的模樣……一個人怎麼會對另一個人如此喜歡?
他回想年少時那一段慘不忍睹的迷戀,那種感覺像燎原的猛火、像徹夜的宿醉,與現在的感覺很不一樣。
在她身邊,空氣很軟,帶著熏衣草香,他的心莫名漲痛,有時感覺太過清晰,他甚至會覺得呼吸困難。
但,很好,那樣的感覺很好,有種救贖降臨的恍惚感,只是越來越喜歡、越來越去在乎……囤積在他內心的不安感也越來越沉重。
能不能繼續走下去,和她?
他不知道這條路什麼時候到終點,以前的他對生活沒有期望,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但自從有了她……他才明白,他其實仍渴望著愛。
愛人,被愛。歡快時有人分享;受傷時,有一個柔軟胸懷和甜甜的吻安慰他。原來,他還作著這樣的夢。
可能嗎?
他和她……可能嗎?
「好多花啊!」
清脆嗓音在因紐特人的墓地裡響起,汪美晴數了數豎立起來的十字架,有八十多個,每個十字架上或墳頭上都會掛著顏色繽紛的花環,花串,花是塑料花。這裡的人喜歡用花裝飾墓地,但鮮花取得不容易,塑料花很好,不怕凍,長年不謝,紅紅綠綠點綴著,很亮眼,也成功地驅走了墓地該有的陰沉氣氛。
魯特剛在水邊舀了半桶水。
此時,他提著桶子,帶在乾淨的布,走走十字架墓地裡。
這個墓地離小鎮不遠,徒步半個多小時就能抵達,地勢略高,站在這裡可以看到不遠處的小鎮房屋,紅的、綠的、藍的平房,雙斜面屋頂,還有小小煙囪。
還得再往上爬一段坡,雪有些多,汪美晴的厚底毛靴滑了一下,走在前頭的男人立即回身抓住她,動作快地不得了。
他眼睛瞇了瞇,像是有點小無奈。
「我有走好啊……」汪美晴吐吐舌頭,儘管戴著絨絨毛帽,大耳罩,圍著大圍巾,她的臉仍冰得透白,顎骨兩坨蘋果紅。
「你應該待在旅館裡。」他歎氣。
「不要。」她是很冷沒錯,說話時,兩排牙齒還會小小打架,但八成漸漸適應這裡的氣溫變化了,冷歸冷,不再有太誇張的畏冷反應出現。
「再說了,我要覺得冷,只有你可以溫暖我呀!」這種「可怕」的「妖言」,她竟越說越順口,想想,都是愛情惹得禍,她個性本來有點小保守,哪知愛到個比他更「閒俗」的男人,她這叫遇弱則強,他不會說甜言蜜語,只好由她接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