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什麼太新鮮的發現,正因他容易因為作惡夢而失態,樊嘉士才不喜歡睡著的時候旁邊有人。不過她倒是說對了一點,自從他們同床以後,他作惡夢的次數增加,而且經常夢見童年時期。
由於樊嘉士沒阻止她,梁萱若就當作是默許,默默下床拿起睡袍披上,走出樊嘉士的房間。
回到自己的房間,梁萱若一直在想樊嘉士。從他的夢囈,和昨天去探望小光時無意間洩露的口風判斷,他作的夢幾乎都跟童年有關。
他的童年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梁萱若納悶。
他應該是含著金湯匙出生,要什麼有什麼,才會造就出他這般傲慢自大的性格。可他佈滿額頭的汗珠,又暗示事實可能不是這麼一回事。剛剛他在睡夢中一直搖頭、一直在冒汗,雖然沒有喊出聲,但從他的嘴型判斷,他好像在喊媽媽——媽媽?
說起來,她到樊家也快兩個月,還沒有見過他的父母,他什麼事都不告訴她,她也不好意思問。她看連續劇,像她這類平凡的女孩想嫁入豪門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父母頭一個站出來反對,要經歷過許多風波,還不見得能夠嫁進豪門,可她卻很簡單,樊嘉士似乎什麼事都自己作決定,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認可。
樊嘉士是個謎,而且她懷疑自己能有解開的一天,他太難懂了。
她接著想起,樊嘉士根本不給她任何解謎的機會,對他來說,她只是一顆棋子,甚至是一具木偶,她只要乖乖聽話就夠了。
梁萱若搖搖頭苦笑,決定上床睡覺,不再想這些煩人的問題。她剛拉開被子,房間的門被「砰」一聲打開,樊嘉士高大的身影佔滿整個房門,一貫教人喘不過氣。
她驚訝地看著樊嘉士朝她走來,他的眼神看起來不太一樣,好像剛剛經歷過一番掙扎,帶著難言的尷尬。
「你怎麼還沒睡?」她已經沒在他身邊,照理說應該會比較好睡……
樊嘉士凝視她柔美的臉龐好一會兒,大大的吐口氣承認。
「我一個人睡不著。」他也以為沒有她會比較好睡,結果……
梁萱若的小嘴微張,尚無法消化他話中的意思,他已經攔腰抱起她,將她帶回自己的房間。
許久之後,他們再一次入睡,樊嘉士又被夢魔拖入夢境,回到他童年被欺負的時候。
那是住在他家附近的國小生,仗著他們個頭高,圍住才六歲的他,要他把錢拿出來。
他很害怕,因為他身上一塊錢都沒有,一定會挨打。
那些壞小孩一聽見他沒有錢,果然就掄起拳頭作勢揍他。
樊嘉士用雙手保護自己的頭,就在事情變糟之前,奇跡發生了!有位長相靈秀絕美,宛如天使降臨的大姐姐挺身保護他,並為他趕走那些欺負他的壞小孩。
「別怕,我在你身邊。」
她輕柔的嗓音,是天底下最清涼的甘泉,撫慰他的心靈。
樊嘉士很快鎮定下來,不再害怕。
夢中的樊嘉士緊緊抱著梁萱若的化身,夢外的樊嘉士同樣也是緊擁梁萱若,企圖在她身上得到安慰。
夢裡夢外,她都是他的天使,只有在她的懷中,他才睡得安穩。
樊嘉士的呼吸漸漸平穩,童年的一切紛擾,在梁萱若如海洋般寬闊的慈愛中逐漸平息,終至完全消失。
第12章(2)
清晨,天還灰蒙一片。
樊嘉士和梁萱若尚在睡夢中,便接到陸超群的緊急來電。
「總裁,醫院剛剛通知我,小光的病情從凌晨開始快速惡化,現在正在急救,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請我們快點過去!」
陸超群帶來最壞的消息,樊嘉士第一時間愣住,而後隨即反應過來。
「我立刻趕到醫院!」樊嘉士切斷手機,從床上爬起來,慌張的舉動吵醒身邊的梁萱若。
「發生了什麼事?」臉色這麼難看。
「小光病情惡化,我得馬上趕去醫院!」樊嘉士跳下床,衝到衣櫥前打開櫥門,隨手拿了一件polo衫、皮夾克以及牛仔褲,開始準備著裝。
「我跟你一起去。」她也下床衝回房間換衣服,樊嘉士懶得攔她,這個時候身邊有人也是好的。
他們以最壞速度趕去醫院,小光已經進行急救好幾個鐘頭,在他們抵達醫院之前就已經宣告急救無效。
樊嘉士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甚至連小光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小光就離開人世,怎麼可能?這是不可能的事,他不允許。
樊嘉士感覺前所未有的茫然,梁萱若看他的表情,心裡很不捨,也跟他一樣想哭。
她雖然只跟小光見過兩次面,卻已經深深愛上那個早熟可愛的男孩,他跟他相處那麼久,一定更不捨、更難以割捨,對小光的愛更深。
「對不起,樊先生,我們已經盡力搶救,但是……」分配到看顧小光病房的黃護士長期照顧小光,愛護小光的程度不下於樊嘉士,亦同樣悲傷。
樊嘉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黃護士紅著眼眶看著梁萱若,梁萱若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兩個女人的心情此刻是一樣的。
「這是小光要給樊先生的卡片,麻煩你幫我……」黃護士將卡片交到梁萱若的手裡,自己則跑到旁邊去哭。
梁萱若看著手上的黃色信封,突然覺得它好沉重,重得她都快拿不住。
她慢慢將卡片遞給樊嘉士,樊嘉士慢慢地伸手接過卡片,一切動作和過程都是如此緩慢,有如電影運鏡。
最後,卡片定格在樊嘉士手上,他看著黃色信封上的稚嫩筆跡,雙手竟忍不住發抖。
他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把卡片從信封中抽出來,看見卡片上的圖案及文字,手顫抖得更厲害。
父親節快樂!
這幾個大字,再加上一根煙斗和幾顆零散的星星,就構成整張卡片的主體,樊嘉士雖然不抽煙斗,卻彷彿看見小光偷偷將煙斗藏在背後,打算在父親節當天送給他的模樣。
小光!
梁萱若在看見卡片上那一行文字以後,連忙用手摀住自己的嘴,怕自己會控制不了情緒嚎啕大哭。
樊嘉士試了好幾次,才能順利翻開卡片,小光稚嫩整齊的字跡赫然映入他們的眼簾。
樊叔叔,謝謝你對我這麼好,還有我無法參加你和水果姐姐的婚禮很抱歉,希望下輩子能當你的兒子。
小光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寫下這張卡片,可能昨天他們轉身離開醫院的同時,他就拜託護士幫他買了這張空白卡片,因為父親節已經過了,所以他只能自己畫,並且寫下最後的留言給他最愛的樊叔叔。
樊嘉士不知道他的眼眶已經泛紅,他只知道自己的身體一直抖、一直抖,怎麼都停不下來。
「嘉士……」梁萱若伸手碰他的臉,眼神跟他一樣憂傷,他們兩個人都想不到昨天小光還笑著說再見,今天就撒手離開人間。
樊嘉士慢慢地轉過頭看梁萱若,她的眼睛早已蓄滿淚水,如小溪一般傾流。
從六歲以後樊嘉士就沒哭過,早已經忘了眼淚的滋味,他只怕自己會崩潰,在梁萱若的面前哭得像個小孩。
他不想丟臉,於是拍掉梁萱若的手,轉身快步走出病房,梁萱若連忙追出去。
「嘉士!」她好不容易願意喊他的名字,卻是在這麼悲傷的時刻。
「別過來!」他已經悲傷到沒辦法感受親密的喜悅,事實上,他現在什麼都感受不到,連小光的臉都變得好不真實。
淚水模糊了梁萱若的視線,樊嘉士的肩膀是如此寬闊,卻又如此孤獨。這一刻,他是全世界最孤獨的人,卻是他自己造成的,因為他拒絕任何人伸出援手。
「你可以不必孤獨的,只要你肯敞開心胸,我就在你身邊。」她做最後一次努力,因為她是真的想幫他,不想他就這麼一直孤獨下去。
樊嘉士的肩膀因為她的話變得僵直,他的背寬闊到好像足以容得下全世界,事實上他連她的關心都接受不了,只能關在自己的世界承受孤獨和哀傷。
梁萱若在他背後足足等了好幾分鐘,樊嘉士依然僵著身子,一句話都不肯說。
她死心了,他不可能回應她的關心,就算她再等上一千年也一樣。
梁萱若轉身一步一步遠離樊嘉士,醫院的長廊看似沒有盡頭,只有她的腳步聲迴響其中,既寂寥又孤單,一如人世間的生死。
忽地,她的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樊嘉士展開雙手,在走廊的盡頭由梁萱若的背後抱住她,臉埋在她的肩膀啞聲說。
「好痛。」他痛到幾乎不能呼吸。「我的心,真的好痛。」
梁萱若停下腳步,眼睛直視正前方,不敢相信他真的對她敞開心胸,即使只有一小條細縫。
「嘉士!」她轉過身緊緊抱住他,兩顆跳動的心,在這一刻融為一體,共同為逝去的年輕生命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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