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他比你可憐多了。」張子曜心疼地摸摸小男孩的頭,感慨道:「雖然你父親早逝,但至少有母親陪著你長大,可他的媽媽不在身邊,真的很慘。要知道小孩的童年最重要了,如果……」
「別再說了!」嚴唯旭一聲沉喝,打斷他的話。
看著嚴唯旭略帶陰鬱的臉孔,張子曜收斂起嘻皮笑臉,正經嚴肅道:「其實我今天來這裡,最重要的目的是想來告訴你一件事。」
「瞧你那表情,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嚴唯旭語氣中帶著不以為然。
張子曜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姜曉玬回來了。」
「你說什麼?她回來了?」嚴唯旭微怔。
「嗯。」張子曜點了點頭。
嚴唯旭薄唇微顫,半晌才沉聲低問:「是什麼時候的事?」
「兩個月前。」張子曜清楚說道:「她學成了,同台灣來組自己的舞團。」
「嗯,我知道了。」嚴唯旭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她要回來是她的自由,當初只約定不能再與孩子相見,並沒規定她不可以再踏上台灣這塊土地。
嚴唯旭抱著心愛的孩子輕聲哄著,心裡卻不如外表平靜。
他一直以為熱愛舞蹈的她會在歐洲長住,可是她卻在兩年後回來了。台灣這麼小一個地方,有個共同骨肉的他們,可能保持永遠的平行線,再無瓜葛嗎?
想著,嚴唯旭的心彷如同時淋上了數種調味料,分不清是苦是酸,五味雜陳。
凱西雅舞團時近午夜,偌大排練室裡早已空無一人,姜曉玬穿著舞衣,獨坐在教室中央,軌這麼靜靜地抱膝而坐,任時間一點一滴慢慢地流逝,她卻動也不動。
彷彿墜落時光隧道,姜曉玬想起三年前的自己,同樣穿著舞衣在狹窄老舊的公寓裡練舞,當時的她很窮,要鑽很久的錢才能繳得起凌悅老師的鐘點費,怎麼也想不到,三年後的自己,也能成為鐘點費很高的國際級舞者。
晚上她上完了幾堂課,認真教導像她當年那樣充滿舞蹈夢想的年輕舞者。
然而,此時如夢一般的回憶,竟讓她有種時空錯置的感覺,恍惚之間教她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迷離之感。
姜曉玬成功了!
她在當今舞壇佔有一席之地,從嚴唯旭那裡「賺來」的那筆豐厚酬勞,確實夠她毫無後顧之憂地完成兩年皇家學院課程,甚至還有餘裕在郊區買下獨棟透天厝,一到三樓做為舞團練舞使用,頂樓則用來安置母親和自己,一生辛苦的母女倆終有落腳之處。
她擁有了國際盛名,所帶領的舞者也有接不完的演出機會,她的名氣讓舞團自然而然擁有政府和重量級企業的慷慨贊助,過去姜曉玬最汲汲營營去賺取的金錢,現在已然不是問題。
屬於姜曉玬的人生看起來圓滿無缺,按理她該覺得幸福滿足了。可是,獨處的時候,她卻覺得心裡莫名空虛。
她想念她的兒子。
返回台灣這段時間,好幾次她按捺不住滿懷的思念,而前往嚴家門禁森嚴的豪門華邸前徘徊,她不敢奢求能親手擁抱分隔兩年的兒子,只求能遠遠看個一眼,也就心滿意足了。
可惜的是,饒是她低調小心地在嚴府周圍徘徊等待了數次,從天亮等到天黑,站到兩腿發酸,也沒法見到朝思暮想的兒子一眼。
有次她禁不住往大門口靠近,想看看她可愛的小兒子會不曾在綠草如茵的草地上玩耍,誰知才前進了幾步,就被眼尖的警衛喝止了。
盡責的警衛盤查她好半天,姜曉玬推說是嚴唯旭的舊友,偶然經過便心血來潮想探望老友,然而這樣的說法顯然不被機警的警衛接納。
她狼狽地被驅離,兩年來苦苦思念兒子的心再度破碎——
「寶貝,媽咪錯了,真的錯了。你到底在哪裡?」
姜曉玬在黑暗中呢喃低語,想到今生可能永遠無緣與兒子相見,她眼中迅速充滿哀傷的淚水……
獨坐無聲落淚,回到台灣之後的這兩個月,她經常如此。
忙碌的她,從傍晚開始就有好幾個鐘點的舞蹈課,上完課之後,身體總是非常地疲倦,有好幾次,她勉強梳洗後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卻久久無法成眠。
三年前那段荒謬的「代孕交易」像是烙印在腦海的電影,閉上眼睛就無法控制地自動撥放。
她忘不了深居在別墅的那段歲月,嚴唯旭待她如妻子般柔情地呵護,即便是為了哄她順利生下孩子才勉為其難的虛情假意,卻也意外滋潤她為生活掙扎的枯竭心靈。
本來講好的人工手術,在嚴唯旭無法解釋原因的情況下,變成兩人「脫軌」的演出,姜曉玬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會鬼迷了心竅,竟沒有誓死抵抗。
是他戲假情真,讓未嘗過男女情愛滋味的她深陷在難以抵抗的男人魅力中嗎?
姜曉玬甚至不知道自己早已愛上他,她以為自己只是「敬業」地配合僱主要求而已。
兩年了,她無可遏止地想他,想起他們共同擁有的孩子,想到心痛、想到淚流滿面……
那是難以移除的真愛,悲慘的是嚴唯旭永遠不會知道。
她確實愛他,那不是一百萬美金可以消得去,她愛他愛得倉皇失措、愛得無所適從,更慘的是無路可退。
不知在練舞室呆坐了多久,直到耳邊傳來隱約的腳步聲,她才回過神,坐直了身子,擔心是淺眠的母親下樓來詢問她的狀況。
姜曉玬快速將臉上的淚痕擦去,收斂起低落哀傷的情緒,就怕母親會問起她在乎的事。母親年事已高,身體也不好,她不想讓她再費神操心。
她站起身,卻發現腳步聲不是來自家中的樓梯,而是來自闃靜的庭院。
是誰在外面?
姜曉玬機警地豎起耳朵,睜大眼睛看向厚重的玻璃落地門外,那兒彷彿真有黑影在晃動。
一個高大的人影,看起來……像是個男人。
「是誰?誰在外面?」姜曉玬心臟狂跳,這棟透天厝地處偏僻,雖然里長幫她裝了監視器,但惡化的治安仍救她心驚。
按壓住狂跳的心臟,她再問:「到底是誰?再不出聲我就要報警了。」
過了一會兒,晃動的人影站定了,高大的身影動也不動地立在門外,低沉渾厚的嗓音穿透玻璃門,低聲道:「別怕,是我,嚴唯旭。」
「誰?」姜曉玬加大音量再問一次。
她伸長脖子,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怎麼可能?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嚴唯旭怎麼可能會出現?
「曉玬,麻煩妳開一下門,我有話跟妳說。」不變的低沉渾厚,他不急不徐地說道:「對不起,我該先跟妳連絡,但這事有點急,也很重要,必須盡快解決。」
嘩!
玻璃落地門被拉開,穿著深咖啡色休閒服的嚴唯旭站在門外,恰好與她四目相對。
瞬間,姜曉玬心口一陣緊縮,眼神交會的電光石火像突然燒起的火焰,重重燒灼她的心,又刺得她眼痛。
這男人,為什麼不讓她好過?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姜曉玬聲音細微,他始終沒變的深遂眼眸懾人心魂,教她不能正常言語。
「這不難,有心查就會知道。」嚴唯旭答得篤定,冷星寒月下,他的表情仍然覆蓋冰霜,看不出喜塭。
「你找我有什麼事?」姜曉玬低斂暉光,不敢再看他一眼,直截了當地問。
雖然兩年不見,但他的英姿煥發、俊挺風采絲毫未減,不再看他,只怕看了會再觸動封鎖的舊傷口。
「聽說妳去過我家,而且不只一次?」嚴唯旭深深吸了一口氣,神情凝重。
「警衛趕了妳幾次,而妳跟警衛說妳是我的朋友?」
無以辯駁,姜曉玬頭垂得更低,緊閉的唇間含含糊糊應了一聲。「嗯。」
「妳不守信用!」嚴唯旭冷絕的五官燃起忿怒之火。「當初我們合約上明定,妳取走該拿的酬勞,孩子歸我嚴家,妳為什麼違背約定?」
他激動握拳,身子往前微傾,怒目相向道:「若不是管家提醒我這件事,若是我不來制止,下次妳又要假借什麼名目到我家附近閒晃?萬一妳被人拍了照,萬一有人抖出妳曾經失蹤,萬一有人去查妳是我什麼樣的「朋友」,這會演變成什麼可怕的後果,妳想過嗎?」
連珠炮似的一陣咆哮,彷如火力強大的彈藥爆炸,將她震退好幾步,姜曉玬雙手抱胸,冷風加上害怕讓她全身哆嗦。
「我忍不住……很想、很想再見他一面。對不起,以前我沒當過母親,從沒想過一個母親見不到自己的孩子是這麼可怕的痛苦和折磨。我失算了,對不起,我真的無意給你找麻煩,只是……太想念他了。」
她忍不住流下淚,踉蹌地跌坐在木質地板,掩面輟泣道:「是我不守信用,給你惹麻煩了,你可以罵我,我沒有怨言。可是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想他,他不是一個貨品,不是按照契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就可以斷得一清二楚。他是我生的,從我身體分出來,活生生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