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會處理。這種場合向來是大哥施展手腕的時候,我不過是個幌子。」
「可是娘……會不會不高興?」
「娘吃過二十二次我的生辰酒席,不差這回。但這是你嫁給我後,我的第一回生辰,你不想只與我過嗎?」
「……想。」
她想陪他花前月下喝酒,只有兩人,安靜溫馨地聊聊明年,談談後年,然後約定五十歲的生辰要陪彼此度過。
可是,她可以嗎?有那資格嗎?
只是瞎想,眸裡就已蓄滿水氣。
「我身邊位子若是曉笙想要的,不論誰說了什麼,你那可以留下。」
「你聽見娘說的話了?」
南若臨莞爾。他沒她的好耳力,哪能聽見。
「我猜得出娘會說什麼,只望你別怪她。」
「但娘說的也對,萬一我真喪明,誰來服侍你?」
他笑,毫不給面子。「衣食起居,敢問娘子照料哪一項了?」
「我、我……」完了,下廚針線一竅不通,最會的就是賴在床上曲腿兒看他換衫,偶爾替他擦擦背,擦著擦著順道跳進去再洗一回……咳咳,沒錯,她真的只會畫圖,徹底的迷糊嬌妻一個,還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那種。
紀曉笙挫敗歎氣。「我當真沒為你做過什麼……」
他輕笑摟她。「曉笙不必為我做什麼,我娶你時便說過,只要你開心。」
「可是娘說的也對啊,哪有丈夫不想妻子服侍的?」雖然她一直以來都沒做過啦……但那也是、也是沒人提點她,然後他又事事自理啊。
「不是天下人都一般的。」他含笑,語氣卻慎重:「我不想負了其他女子,既然全心在曉笙身上,再娶便是造業,曉笙可別讓我成為罪人。」
她沉默扭手。
他從未要求過她什麼,但若這事會將他拖下水,那她寧可違背。
「曉笙?」得不到回答,他瞇起眼眸。
「唉唷,哥哥也知道我盼著當你妻子有兩年了,好不容易熬到你身旁,怎可能輕易讓位呢?我很小氣的,連側室跟侍妾都不想讓你有,我這樣……哪可能讓你再娶嘛。」
她在笑,燦爛如陽,美若繡球花沾了朝露,卻太過嬌艷,讓人不禁聯想起天妒紅顏……
他心裡發毛,更緊地摟住她,直到回金虎園,也是一夜相擁不放。
然而翌日晨光灑照,榻上僅餘他。她竟趁他寅時必會睡沉而離去……
撫著身旁空缺,他向來安泰的心初次啪地裂出條縫。
第6章(2)
「來唷!熱騰騰的包子唷!豆沙包、芙蓉包、菜包、肉包、筍絲包,應有盡有,快來看看唷!」
京城外的八里棧道聚集了數家食攤,提供往來商旅涼水食物,那灰棚架下朝剛歇腳的一群成布商人費力叫賣的,正是剛逃跑三天的紀曉笙。
她頭紮土布,因為打小沒自己梳過髻,頭髮只結辮挽起,站在熱騰騰的蒸籠旁,看來與一般村婦無異,惟有那張芙顏,即便滿頭大汗,看來還是清麗惹眼。
青青包子鋪這幾日生意興隆,全拜她所賜。
「少爺,大伙想吃包子呢。」一襲白衫的儒雅男子代表眾人發言,扇柄往青青包子鋪一指。
年輕俊逸的布商領隊拂過愛馬鬃毛,漫不經心道:「去吧。」
這話聲一落,眾漢子馬上一陣歡呼,相爭著誰要去買。
「真聰明,請來美人當夥計,天天好生意,少爺若也肯親自賣貨,咱琅華祥的陣勢鐵定不輸這小攤。」
「跟個食肆攤子有何好爭。」他隨口評論,卻想底下人多半沉穩,會為美色搶買包子實屬罕見,不禁抬眼,朝包子鋪望去——
「來,這您的三個豆沙包,十個芙蓉包,一共三十六文錢。」
「好,好好好……」鹹豬手伸出去付錢,在美人找錢時不忘摸兩把。
紀曉笙氣沖沖,差點要打翻蒸籠燙嚇對方,但裡頭包子都是青青天未亮就起來做的,她不能、也不可以對客人無禮,只得死命擠眉弄眼暗示對方收手。
「若我是兄台,絕不敢碰這位夫人。」卓爾不群的布商領隊正含笑站在福員外身後。
「什、什麼?」福員外吶吶道,手還沒放。
男子盯著,目光漸厲。「還不放手麼?」
福員外迫於那威逼氣勢,只得抱著包子逃回自家商隊。
紀曉笙作個鬼臉,擦抹被碰過的手。
「真是的,要不是公子爺眼尖來幫忙,我還真不知要怎麼擺脫這種人。」
「朋友妻,在下照拂著也是應該的,只是夫人怎會在——」還未說完,就見紀曉笙驚詫大退三步,見鬼似地指著他。
「你、你說朋——朋什麼?」
「在下與南錢莊三位爺都相熟,稱聲朋友並不為過。」
天!她就知道!就知道會被認出來!
「呵呵,那個、那個……你認錯人了啦,我的丈夫是……是砍柴的,跟什麼南……南錢莊的,不熟!」
「四日前南二爺的生辰宴,坐在主桌二夫人身邊的不正是夫人你麼?
段某自信不致認錯,還是夫人有何難言之隱,不方便袒露身份?」
「哪……哪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是就不是嘛!你、你快走,我不做你的生意,快走快走!」
「曉笙姐!你怎麼可以這樣待客!」約莫十六歲的俏姑娘抱著兩籠剛蒸熟的包子出來,正巧看見她揮手驅人。
紀曉笙掩面,只想裝死。連名字都叫出來,她完了啦!看這姓段的雖然風度翩翩,但眉宇凝傲,就算她拜託,他一樣會洩漏她行蹤吧?若他們真是朋友……
「抱歉抱歉,這位姐姐新來的。客官要什麼?只管跟我說。」
「那就……各種口味各來二十個。」
「這麼多哇!」青青大喜,利落地夾包子。
「呵,我是想帶回城裡讓朋友嘗嘗,他若喜歡,說不得過幾日會來。」
「真的?那好!我多送五個給您,我們青青包子鋪用料實在,天天在這兒設攤,風雨無休,隨時歡迎您介紹人來。」
她真的想死了!
紀曉笙咬唇,抱最後一絲希望懇求看去,努力搖頭搖頭再搖頭,男子卻只是笑,從青青手裡接過一個又一個包子。
「青青,我想走了。」
「什麼?曉笙姐,你也知道我娘的腰還沒好到能下床,你不幫忙,我一個人怎麼把桌椅跟蒸籠推到八里棧道,怎麼擺攤啊?」
「是很困難,但你力氣大……」
「我力氣再大也推不動那車東西,除非有隻牛來!那天你不也看到了嗎?我一個人推到半路就沒力,那時天未亮,出城的都是趕著要去棧道生意的,誰會幫我?若非遇上你,我壓根兒到不了棧道,更別說還要把東西推回去呀!」
「可是……」
「唉唷!你就行行好,幫我到我娘腰好嘛!再說你不也沒地方去嗎?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住,才不容易落單被欺負啊!」
「那……那我就再幫幾天,可是……可是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不要賣包子,我來做,你來賣。」
「啊?你行嗎?」
「行!我也是女人啊,哪有女人不會廚房活兒的?你早上起來時順便叫我,我看你做幾遍就會了。」
青青點頭,但事實證明,這完全是錯誤的決定。
「呸!你們包子怎麼回事啊?豆沙包居然是鹹的!」
「鹹……鹹的?我嘗嘗。」青青咬一口,大驚失色,冒汗望望攤上蒸好正在保溫的十籠包子。
「呃,這是我們的新口味,叫甜鹹包子,現在試賣,只需半價,我……我再退您一文錢。」
「是嗎?甜鹹包子?」小哥兒因為拿到退回的錢,怒氣消下幾分,半信半疑走開了。
「呼……完了完了啦,今天怎麼辦啊?」
「姑娘,來一個菜包。」
「……好。」放入油紙包好遞出,虛弱痛心地道:「一文錢。」
「布條上不寫著兩文嗎?」
「這個……咳,今日情況特殊。」
南若臨接過,端詳相貌不怎麼可口的包子,淡淡一哂,就吃了起來。
青青臉色慘綠,天知道那菜包嘗起來是啥味道。
「辣的。」
辣的?她只想暈倒,他面上卻儘是笑意。
「請貴鋪將今日的包子全賣給我。」
「啊?咳咳,您、您當真?」敢情這客人有特殊愛好?
「今天就只做我的生意,按原價賣,行嗎?」
「呃……」她還在猶豫,卻見跟他同行的佩刀大漢已站在鋪子前,將欲來買食的客人攔下,看樣子他是買定了。辣菜包,真有那麼好吃嗎?
「行,哪裡不行!我這就進去幫忙,客倌稍待。」
「不急。」他徐笑,拉來板凳落坐,小口珍惜地繼續吃辣味菜包。
「曉笙姐!好消息,今兒個包子賣得很好呢!我來幫手,咱們趕快把剩下的做完賣掉,就可早些收攤啦!」
「真的?我還怕樣子做得不好看,賣不出去呢。」
「呃……有的客人就是重味道,不管好不好看的啦!」
兩個女人挽袖揮汗揉麵團,忙過一個時辰,總算把材料用完。
當紀曉笙拿蒸好的包子出去,一見客人,嘴張得比雞蛋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