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錚。」曼曼朝杜皓錚優雅溫柔地微笑,就像他記憶中眷戀的一樣。
杜皓錚頓時一愣,看著曼曼的眼神無比驚詫。他想不到自己該說什麼,大腦停擺,完全無法反應。他現在應該感到高興還是錯愕?他應該上前擁抱她嗎?還是要先請她進屋子裡坐?
他在腦海裡曾想過幾千幾百次和曼曼重遇的景況,甚至有好幾次都夢見他睡醒,眼睛一睜開,曼曼就坐在他身旁溫柔微笑,對他說著:「皓錚,我回來了。」
皓錚,我回來了……對,曼曼回來了,曼曼有鑰匙,她為什麼要按門鈴?她為什麼要按門鈴……
杜皓錚忽爾感到一陣恍惚,隨即才殘忍地想起——
曼曼按門鈴,是因為他們已經分手了!她再不是這裡的女主人,她不適合自己拿鑰匙開門進來……現在已經不是四年前……他們都已經不是當時的他們,而現在……他的屋子裡,有韓玥!
他忽爾擰眉擔憂地瞅了沙發上的韓玥一眼……跟不知道曼曼出現的理由是什麼的忐忑比起來,他居然更擔心小女生此時的反應。
他心裡那個關於愛不愛的答案,在舊情人與小女生同時存在的空間裡就要呼之欲出,他最直接的反應在在彰顯了自己為韓玥蠢蠢欲動的真心……
杜皓錚低歎了口氣,將大門整個拉開,側過身子為曼曼讓出一條走道。「進來吧!」
進來?曼曼要進屋子裡來了?韓玥拔尖了耳朵,聽見杜皓錚這句對白時更緊張了。曼曼來找杜皓錚,是要跟他復合嗎?是這樣嗎?
哎喲,不管怎樣她好像都不能待在這裡礙事……不行不行,她得快逃,她不能壞人好事,就算她很喜歡杜皓錚也一樣,她才不想當那種討人厭的女配角呢!
方纔從沙發上一躍而起的動作太大,韓玥從臉盆裡抽出的光腳丫濺了些許水珠在地面,她急急忙忙地從旁邊撈過毛巾在腳上胡亂抹了一陣,拿起及膝網襪隨便套上左腳,不顧右腳的才只勾到腳踝,右手拉著襪子,左手拎著包包,撞倒了剛才杜皓錚擱在旁邊的畚箕與掃把,單腳跳到玄關看著她一頭霧水的杜皓錚與曼曼眼前。
「我、我要走了……」不明所以的緊張感,讓她聽起來居然上氣不接下氣。「對、對不起,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喔……我只是腳很酸,他借我在這裡坐一會兒……」
韓玥匆忙地跟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解釋自己跟杜皓錚的關係,甚至還莫名心虛地跟她道歉了起來。
她好擔心,要是曼曼誤會她跟杜皓錚之間的關係,跑了再不回來怎麼辦?不行,故事不能這樣演的!
於是她扶著鞋櫃,右手拚命把襪子拉高,一邊解釋,一邊十萬火急地蹲下來穿那雙膝上愛靴。「我跟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你千萬不要誤會,他一直在等你回來。欸……我馬上走,你們慢聊,當我不在!」
杜皓錚眼光飄向不知道在狼狽什麼的韓玥,歎了很深的一口氣之後,反手捉住她手腕。「不用急著走,留下來,不要緊。」
小女生停下手邊的動作,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留下來看他們久別重逢卿卿我我……她才不要!於是又繼續忙碌起來。
「不用不用,我再一下下就好了。」她越努力拉長靴拉鏈,越拉不上來。
杜皓錚蹲下,輕鬆地將她的拉鏈扣環一路拉到最高。
韓玥連一聲謝謝都沒有對他說,就把站起來的杜皓錚跟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曼曼一起推進屋裡。
「再見!慢聊!」她說,轉身就要將門帶上。
杜皓錚無奈的視線與曼曼疑惑的眼神相交。
「進來吧,別站在門口。」杜皓錚又歎了口氣,轉身將曼曼領往沙發落坐。
曼曼只是站著,沒移動腳步。
韓玥又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心酸到不行,正掩上門扉想逃離這令人難受的場景,忽爾聽見曼曼溫柔的嗓音從門縫中傳來——
「皓錚,我要結婚了。」
轟!這句話在韓玥耳邊炸開!
大門已經隨著方纔的使力悄然闔上,完全無從窺探門內兩人的動靜。
曼曼要結婚了?杜皓錚一直愛著的曼曼竟然要結婚了?!
怎麼辦?她現在該回家,還是該留下來?
韓玥望著緊閉的門扇,一時之間無法決定自己的去留……
「皓錚,我要結婚了。」曼曼說得很平靜,唇邊有抹很淡的微笑。
杜皓錚沉默地看著四年沒見面的女人,說不上來心裡的感受是什麼。
他走進廚房倒了杯水給她,視線緊緊糾纏著她的。
她還是一樣很美,就彷彿這四年的歲月沒有流逝一樣,她頰邊的酒窩,依然有著令他心動的淺痕……
「他對你好嗎?」終於,杜皓錚問,問話的口吻是他自己也難以相信的平靜。
曼曼在韓玥方纔的座位坐下,逸出一朵溫柔微笑。「他很好,我也過得很好。婚期在幾個月後,還有一段時間……你呢?你過得好嗎,皓錚?」
杜皓錚只是聳聳肩,依然站著,沒有表情。
他以為自己會上前擁抱她,但是沒有。他的心裡很亂,他跟曼曼之間完全走向了兩條不同的道路,甚至是一個他完全無法預料到的發展。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覺得遺憾?他們已經分開很久了,他也曾想過曼曼或許已經找到適合的伴侶,而他們之間的愛情在時光的流逝下幾經消磨,或許在曼曼心裡已經消失殆盡?
消失殆盡嗎?那麼曼曼今天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而他自己呢?如果他已經不愛了,為什麼他無法斬斷自己對曼曼所有的牽掛?而如果他還愛著,又為什麼他會對韓玥心動?為什麼他現在那麼擔心剛剛那個匆匆忙忙離開的小女孩?
他不懂,愛情從來沒有使他多明白什麼,只是徒增他人生中的困擾。
而曼曼在這樣的靜默裡注意到杜皓錚站著的地面有水漬,不遠處躺著掃把和畚箕,還有從畚箕裡掉出的凌亂髮絲,地上甚至還擺著來不及收拾的臉盆跟大茶壺,這真不是生活井井有條的皓錚會製造出的混亂……視線拉回到桌面,有兩束纏繞在一起的頭髮,剪刀剪過的痕跡還很新。
然後曼曼注意到杜皓錚的長髮有撮參差不齊,終於忍俊不禁地輕笑出聲,出口問道:「那個女孩,不只把你的客廳搞得一團糟,就連你的心裡也被她弄得一團混亂嗎?」
杜皓錚看了她一眼,沒有回話。
曼曼淺淺地笑了。
其實,這消失的四年以來,她一直透過向直海得知皓錚的消息。期間,向直海問過她很多次,這樣不與皓錚聯絡真的好嗎?她總是毫不遲疑自己的決定。
皓錚的寂寞、消沉,與痛苦,她都深深明白。她明白,卻無法介入。
她無法對自己的傷口視而不見,即便她知道那是皓錚罪惡感的來源,她卻無法控制自己面對他時不要想起那段悲慘的遭遇。
她多想就去恨皓錚!她多想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她很好,她沒事!
但她卻沒辦法,她沒辦法恨那麼愛她的皓錚,沒辦法原諒自己那麼悲慘的際遇,沒辦法再繼續待在皓錚身邊,跟著一起毀掉他的事業與人生。
於是她走了,她像只小貓回到父母親的懷抱專心舔舐自己的傷口,她偷偷關心著心愛男人的動態,對他的難過感同身受,卻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介入。
直到她遇見她即將嫁的那個男人,重新再體會到愛的某一天,她才突然發現原來所有的傷痛終會過去。
那些以血淚刻出來的傷痕不會消失,但卻能夠被治癒。她的心又開始變得柔軟,她又開始體會到愛情的明亮與美好。
然後她回頭,發現皓錚還困在一個走不出的黑暗裡,於是她來了,於是她今天站在這裡,想將他心中的死結打開。
「皓錚……我、我過得很幸福喔!」曼曼突然說,臉上竟有種待嫁女兒的羞赧。「他……他是我父母安排的對象,本來我是不願意的,結果見了幾次面之後,意外發現他人很好……婚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只是,我覺得,在結婚之前,我應該先見你一面……」
杜皓錚心裡倏地湧上一番酸澀。
是呀!曼曼當時是因為父母反對他們交往而負氣離家的……他那時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吉他手,一窮二白,當然不討他父母歡心……後來他開了黑音樂這間PUB,努力接編曲跟吉他教課的原因,都是跟想給曼曼穩定的生活、讓她父母認同有關係。
「那原本也該是我的幸福。」杜皓錚出口的聲音很沙啞。他原以為自己會向她說恭喜,但他卻沒有。
曼曼顯然因為他的話愣了愣。「皓錚,你怪我離開你嗎?」
杜皓錚別開臉,沒有回話,他心裡真的有怨,但是不知道該怨誰。
曼曼陪他一起度過生命的低潮,然而,在她發生了不幸之後,她卻推開他的手不讓他陪伴她經歷痛苦,甚至還收拾行李徹底消失在他生活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