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季拓言從一出生就無法選擇的人生……
聽弟弟這麼一說,季柏言的心又被擊得一痛!他急切解釋道:「阿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可以,我願意把我所擁有的全部都給你——」
季柏言的話還沒說完,突地就聽到轟隆隆的巨響傳來,他驚惶地看向聲音來源,還來不及反應,就見雨水夾帶著泥沙巨石衝破落地窗滾滾而來。
「阿拓,危險!」
季柏言見狀,伸手將弟弟一扯,導致季拓言整個人從輪椅上跌落,撲壓在他身上。
季柏言被弟弟的重量壓得生疼,卻還是努力撐起身子,想抱起弟弟趕快往外跑,卻快不過來勢洶洶的土石流。
季拓言知道兄長拖著他根本逃不了,腦中瞬間襲來絕望的念頭。
反正他的存在本來就是多餘的,不如就隨著這場災劫,結束自己可悲的人生。於是他推著兄長,大聲吼道:「你別管我,你快走!」
就在他說話的當下,倒在一旁的輪椅已經被土石流給掩沒,幸好有一部分的土石被落地窗的框架給擋住,給了他們一絲逃命的機會。
眼看源源不絕的土石愈積愈多,季柏言依舊不肯放棄地奮力拉著弟弟。「不行!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他的話才說完,便聽見砰轟一聲,落地窗整個框架應聲倒下,土石朝著兩人狂瀉而來。
「走啊!」季拓言驚怒喝道,用盡全身力氣奮力將兄長推開。
季柏言沒想到弟弟的力氣會這麼大,被推得整個人往前飛跌,當他驚懼地回過頭,只見季拓言在轉瞬間就被土石掩沒。
「不——」他發出沉痛的吼聲,不敢相信老天怎麼會這麼殘忍。
弟弟從一出生,幾乎就失去了一切,現在祂卻連他的生命都要奪走?
痛心之餘,雙胞胎之間的天生感應能力,讓季柏言感受到被土石掩沒的弟弟心中的絕望。
季柏言發了狂地想做些什麼來救出弟弟,突地一陣劇痛,讓他陷入一片幽黑的陰暗之中,而他腦中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是——
如果可以,我願意代替弟弟死去,讓他活下來……
雙腿傳來的劇烈疼痛,讓他從黑暗中醒來,他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中的是醫院病房的擺設。
他進醫院了?
還來不及理清思緒,就聽到一抹溫厚的聲嗓在床邊響起。
「你醒啦?別亂動,你的腿被壓斷了,幸好不是很嚴重,醫生說復原後只要勤做復健,要恢復往常的走動絕對沒有問題。這次真的要謝謝季家祖先的保佑,讓你逃過這一劫。」
他抬眸看向說話的人,對方的年紀看起來大約五十幾歲,適中的身材看得出保養得很好,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溫文的氣質。
「舅舅?」他的語氣充滿了不確定。
「還好你沒事。」丁義天點了點頭,沒有察覺對方語氣中的猶豫,眼眶含著感慨的淚水又說:「只是可憐阿拓那孩子……」
丁義天哽咽得沒有辦法將話說完,不懂上天為何要做這樣的安排。
當時整棟別墅只有位在南邊、臨近山坡地的書房被土石流沖毀,由於兩兄弟正在書房談話,便首當其衝成了受害者。
可惜在警消接獲傭人通報火速趕到現場後,只來得及救出雙腿被壓斷的季柏言,而不良於行的季拓言因為逃避不及,已經被土石活埋……
聞言,他的心重重一凜,不解地望了舅舅一眼,喃聲自語。「我、我死了?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他不是好好地活著?為什麼舅舅說他死了?
丁義天沒聽見外甥低喃的話,只是傷心地看著他瞬間慘白的臉,以為他是因為無法保護弟弟而內疚。
他輕拍他的肩,哽聲安撫。「柏言,這不是你的錯,那都是阿拓的命呀!」
季拓言一臉錯愕地望著丁義天,不敢相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舅舅認錯人了嗎?否則為什麼舅舅會看著他,卻喊著哥哥的名字?
正當他思緒混亂時,視線不經意掃到打著石膏的雙腿,整個人重重一撼!
他……有腿了?
天生的缺憾,讓他不止一次埋怨上天的安排,但無論他多恨、多痛,始終無法改變沒有腿的事實。
他的目光定定地盯著雙腿,顫著手掀開覆在身上的被子,確認這一雙不該有的腿,的的確確連著軀體……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驀地,他憶起自己被土石堆掩埋後,依稀聽見哥哥對他說的話——
「阿拓,讓我代替你……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原來在失去意識前,迴盪在耳邊的話是真的!哥哥把生存的權利讓給了他,也把他的身體讓給了他……
所以並不是他突然長出腿來,而是他的靈魂跑到哥哥的身體裡,他變成了季柏言……
發現自己跟哥哥玄奇的「交換靈魂」,讓他震撼不已!
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
難道是夢嗎?
季拓言不禁用力地掐住大腿,那牽動斷肢的劇痛讓他在瞬間明白這是事實。
瞬間,憤怒、懊悔、不甘、沮喪的感覺在心中交織,他發出如困獸般的低咆。
「可惡!憑什麼……他憑什麼……」
季拓言用力捶打著包裹著石膏的腿,無法接受哥哥用這麼自私的方式,擅自決定他們的命運。
丁義天沒想到一向個性溫和的外甥會出現這麼失控的一面,連忙拉住他的手,制止他自殘的行為,安慰道:「阿拓的死不是你的錯,你別傷害你自己呀!」
季拓言整個人陷在旁人無法理解的情緒裡,掙扎著要下床,憤怒地嚷著。
「該死的是我、該死的是我!他在哪裡?我要去看他!」
因為情緒太過激動,他整個人重重地跌下病床。
「柏言!」丁義天見狀,急得上前去扶他,還順手按了病床前的緊急呼叫鈴。
沒多久,護士急忙進入病房,正巧醫生來巡房,趕緊幫他打了鎮定劑,才讓他平靜下來。
眾人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將他弄回病床上,丁義天看著外甥蒼白的臉色,不禁老淚縱橫。
他知道季柏言向來覺得愧對雙胞胎弟弟,這次發生意外,卻只有他一個人獨活,他肯定更無法原諒自己。
從他剛剛激烈的反應就可以知道,他有多麼無法接受這件事。
丁義天無力地跌坐在一旁的沙發椅上,心情沉重地歎了口氣。
老天給他們季家的磨難也太多了點吧?
姐姐的病已經藥石罔效,公司又逐漸老化凋零,季家兩個兒子如今一死一傷……
如果季柏言無法走出這次意外所帶來的傷痛,季家該怎麼辦?公司未來又該何去何從?
第1章(2)
五月梅雨季,綿綿雨絲像永遠下不完似的,讓整個城市永遠呈現雨霧濛濛的情景。
丁萌萌捧著一束白色桔梗花來到季拓言的墓前,靜靜看著墓碑上那年輕俊朗的熟悉容顏。
相片裡的他看起來跟她心愛的言哥哥好像,但她還是一眼就能分辨出他們的不同。
季拓言嚴謹清冷,季柏言溫潤俊雅,雖然他們的長相一模一樣,但成長的環境不同、個性不同,造就了他們身上迥然不同的氣質。
她跟季拓言雖然不常見面,但她十分同情、憐憫他。
她永遠記得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
那一年她才七歲,剛被爸爸從孤兒院領養半年,她跟著爸爸和言哥哥一起來到藏著另一個「季家哥哥」的山中別墅。
聽說他們要幫和言哥哥長得一模一樣的季拓言慶生。
她喜歡幫人慶生的歡樂氣氛,所以滿心期待,卻沒想到季拓言一聽到他們專程來幫兩兄弟慶生,竟陰沉著臉把蛋糕打掉了。
她記得他摔爛蛋糕時臉上的表情,小時候她雖然不懂他臉上的表情是什麼意思,但那一幕卻深深地刻劃在她的腦海裡。
直到懂事後,她才明白那是憤怒交雜著懊悔的表情。
之後她聽爸爸說起兄弟倆的事情後,才漸漸明白,阿拓哥哥的處境有多麼讓人心疼。
季柏言和季拓言是雙胞胎,但因為姑姑在懷著他們時,姑丈不幸遭逢意外去世,姑姑受不了打擊,差一點就流產了。
因為姑姑過度悲傷,沒有按時去做產檢,直到雙胞胎兄弟出生後才發現,弟弟季拓言天生畸形沒有雙腿!姑姑感受不到新生兒誕生的喜悅,反而得了嚴重的產後憂鬱症。
姑姑不願承認自己生下了沒有雙腿的季拓言,甚至妄想自己只生了一個兒子季柏言,完全抹殺另一個兒子的存在。
因此她的爸爸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配合姑姑的要求,將阿拓哥哥送到山上的別墅,並且聘請傭人單獨照顧他,以免姑姑做出什麼傷害自己或孩子的事。
由於自身的殘缺,以及親生母親的疏遠排斥,造就了阿拓哥哥憤世嫉俗、喜怒無常的個性。
當時的她年紀還很小,並沒有因為這樣而害怕阿拓哥哥,反而常常跟著言哥哥一起到山上的別墅找他。
雖然大多數的時間他都不會理她,但她能感覺出他比言哥哥更關心注意她,隨時會在她有需求時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