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繼明被瞪得好冤,馬上澄清。
「不是我說的!是……董事長夫人,她和董事長的對話,被她聽到了。」他小聲說,根本是用唇形在告密。
「你誰都不用看,回答我!是,不是,一句話,乾淨俐落!」賴品柔沒有耐心等。
實話與謊言,在那一瞬間,同時閃過夏繁木腦海。
他很想回答她,不是。
不是。謊言。
說一個謊,只會帶來第二個、第三個謊……
是。實話。
實話之後,還有太多需要補充。
他確信那些補充,可以得到她的諒解。
於是,他選擇了坦白。
「是。」
後頭的補充,正要從嘴間逸出。
那一聲「是」,擊碎賴品柔的冷靜。
「哇靠!這麼下流的方式,你都想得出來?夏繁木,你真卑鄙!」她咬著牙,說話聲因而弱小許多。
「聽我說完!」他不要她拒聽,接續說:「是,我追求你,最初的起因,確實是準備報復你、確實心存不良,因為「報仇」這麼幼稚的理由,用最惡劣的手段,玩弄你的感情。但是相處過後,那個蠢到不行的念頭,越來越小、越來越不常浮現——你也發現了吧?我從來沒有傷害你,我甚至已經考慮……忘掉最開始的打算,和你就這樣……真正的在一起——」夏繁木一口氣說著,怕只要再慢一點,就失去補充的機會。
賴品柔聽完了,反應卻是扯唇笑——不,那不算笑,根本只是撇嘴。
「人不夠多,是嗎?」
她嗤地一笑,嗓冷冷地,驟降十度。
「什麼?」
「現在,觀賞的人數不夠多,不足以消你心頭恨,所以你繼續扯謊,還想騙我,讓我再傻傻信你,等待另一個更盛大、更多觀眾的場合,你才來宣告遊戲結束,要更多人見證,你是怎麼討回公道,教訓惹上你的笨蛋?」沒有傷害她?現在這叫什麼?
所有對她的好,哪些是真的,或者全都是假的,釣她上鉤的餌罷了?
「不是這樣!」他否認。
「人被騙一次,是傻;被騙兩次,是呆;再被你騙第三次,我賴品柔就是天字第一號大笨豬!」她吼斷他的話。
對他,她失去了所有信任!
夏繁木從她眼中,讀到了這些。
「賴小皮,我沒有騙你,我方才說的全是發自真心……」
「哈,這種話,去講給鬼聽吧!」她維持驕傲,昂首,轉身走人。
「賴品柔——」
他伸手要握她,不要她帶著不諒解離開。
第9章(2)
「別碰我!否則,我絕對出手揍你!」她渾身汗毛直豎,強烈排斥他。
「你別走,我——」
她揮出一拳,掃過他臉頰,他看見她表情抽痛,知道是牽動傷口的緣故。
「你不要亂動,你有傷口——」
又是一拳,伴隨另一個疼痛的皺眉。
「好,我不靠近你!你停下來!」
夏繁木後退一大步,怕她顧著騸趕他,忘記手腳都帶傷。
她瞪他,確定他不動,她才握緊拳,收回腿側。
「夏繁木,這一次,我們真的玩了。」
她說。
沒有轉圜,沒有餘地。
沒有再給他機會,挽留。
賴品柔一直走、一直走,漫無目的地走著,腦中沒有想去的地方,卻也不願停下來。
手機鈴聲響了又掛、掛了又響,數不清有多少通來電。
不是她故意不接,而是她根本沒有聽見。
腦子裡亂烘烘、吵鬧鬧的,全是夏夫人和夏繁木的聲音——好吵。
繁木親口告訴我,他對她完全沒有愛情,只是要她嘗嘗教訓,狠狠丟一次臉。
吵死人了。
是,我追求你,最初的起因,確實是準備報復你、確實心存不良,因為「報仇」這麼幼稚的理由,用最惡劣的手段,玩弄你的感情……可不可以閉嘴?
可不可以不要說了!
「小姐?小姐……是你手機在響嗎?」
某位路人拍拍她,指指她的背包,好意提醒,她才從那堆吵雜聲中慢慢脫離,終於發覺手機動靜。
她從背包裡拿出手機。
幼容姐。螢幕上的顯示。
她接通來電:「喂?姐,你找我?」
蘇幼容的口氣是慌張的:「賴皮!你怎麼一直不接姐電話?你在哪裡?你在做什麼?」蘇幼容的緊張,源自於夏繁木的來電。
他撥出五六通電話,賴品柔都沒接,他認定她是選擇性不接,於是轉而拜託蘇幼容。
他自然必須向蘇幼容全盤托出,三十分鐘前,會議室裡,那一段前因後果,包括他追求賴品柔的本意,以及賴品柔得知真相的反應。
他很擔心,蘇幼容聽完,更加倍擔心。
「你真的是抱著那種心態去追求賴皮?繁木你知不知道,第一個追求她的男孩,也是帶著目的,讓賴皮多受傷……」
蘇幼容才告訴了他,關於那一段戲謔的、傷人的感情。
夏繁木真的不知道。
要是他知道,他不會用那種爛招,在她傷口上撒鹽。
「拜託你,她應該會接你電話!你把她帶在身邊,不要放她一個人,我怕她出事!」夏繁木完全不敢浪費時間,用著哀求的口吻,要蘇幼容幫忙。
連撥數通電話,蘇幼容終於聽見了賴品柔的聲音。
「我?……我在走路,在忠孝東路……咦?我怎麼走到這裡來?咦咦?手上還拿一支冰激凌?」賴品柔整個大回神,中間有一整段記憶空白。
「賴皮,你現在來姐姐家,盡快好嗎?姐在家裡等你!」
「哦,好,我看一下這裡離捷運站……」
「坐計程車來,姐幫你付車資,你現在馬上招車……賴皮,招了嗎?」
「有一輛空車,我招了。」
二十七分鐘後,她人坐在蘇家沙發上,蘇幼容餵她喝了一大杯熱可可。
「你怎麼身上都是傷?」蘇幼容關心地問。
「前幾天摔車。」
「有沒有去醫院仔細檢查?會不會腦震盪,或者骨折?」
「有照過X光,我自己沒那麼細心,聯想到那麼多,不過,夏……呃,醫生有幫我看過,沒有腦震盪,沒有骨折。」賴品柔對著蘇幼容笑。
怎麼可能笑得出來?蘇幼容沒有放心,反而更憂心,打量著她。
她還是在笑。
「賴皮,你沒事嗎?」
「沒事呀,快結痂了。」
「不,姐問的不是摔車的傷,繁木打手機連絡不上你,他打到我這兒來,也告訴我剛剛在他公司發生的事……」賴品柔瞄著手機,未接來電已經突破兩位數,其中一個名字最最刺目,幾乎害她的雙眼感到酸澀。
她想也不想,直接動手——
夏繁木?
刪除連絡人。
您確定要刪除這個連絡人?
確定。
已刪除。
刪除他的名字,以及,那顆心。
「哦,沒事呀,反正又不是沒遇過,哈哈,我經驗豐富嘛!」賴品柔故意笑得誇張,想證明自己無所謂。
「真的嗎?」
「只是覺得自己有點蠢,連續被騙兩次……我就說嘛,放著溫柔美麗的女人不去追,跑來追我?絕對是有問題,我早該察覺,怎麼那麼笨、那麼遲鈍,還會慢慢相信……」
相信他是喜歡她的。
笨蛋賴品柔,他不是真的對你好,那只是演戲。
你和他一起經歷的那些,只是一場戲……
賴品柔好想大聲笑。
笑自己好呆,笑自己在他的面前,像個傻子。
「他也真是委屈自己,明明就不喜歡,還要裝出一副迷戀的樣子,說不定他親我的時候,心裡直作嘔呢……」咬得發紅的唇,扯開一道上揚的笑弧,努力地、嘲弄地。
在笑弧的旁邊,滾落一顆水珠,綴在下顎,越來越多,一顆、兩顆、三顆……再也斷不了。
她臉上還在笑,卻又同時狼狽在哭。
蘇幼容很心疼,抱著她,輕拍她的背。「別哭……」賴品柔摸摸臉,摸到一手水濕,才知道眼淚正洶湧淌下。
「……我不是難過才哭,而是難堪,我覺得好丟臉,好生氣……」她仍然嘴硬,不願承認那些淚水,是因為心痛。
只要不承認,就能假裝自己沒事,就能假裝,自己沒有受到傷害。
「……我寧願他直接回手,和我打一場,也不要他用這種方式……」這種完全擊垮她的方式,讓她一敗塗地,無力反擊。
燠熱的盛夏來臨,六月畢業季,賴品柔半工半讀的生活習慣,終於告一段落。
白天上班、晚上上課,蠟燭兩頭燒的忙碌,隨著她的畢業,空下一大半的時間,讓她鬆了一口氣,開始好好整理行李,準備搬回家住。
體能館的工作,五月已經口頭請辭,昨天是最後一天上班日,郝院長曾提議要升她當正職,被她婉拒,她笑笑地說:「突然好想家,我想回去,在住家附近找新工作,最好是錢多、事少、離家近,每天回家吃晚餐。」郝院長不好再勸說,只能塞給她一個小紅包,祝她一路順風。
她的行李不多,兩三個紙箱就足夠了,封上膠帶,預備宅配回家。
桌上另外一箱,裝著要退還的東西,郝院長送的紅包,裡頭的一萬兩千塊,她一起放進紙箱,躺在夾鏈袋旁邊,袋裡的鑽石仍舊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