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遇到了一個完美得足以令人崇拜的男人。
下次再見時,她在心中對自己承諾,她會好好把握,一定要知道他的名字……
「你跑到外頭來做什麼?」山田也跑出來,皺眉看著她。
「不好意思,」她連忙道歉,「我馬上回廚房工作!」
「不用了,你先打電話回台灣。」
「做什麼?」紀紜楓不解的問。
「台灣打來的電話,說有急事。」
急事紀紜楓一臉的不解。
來日本三個月,除了打過幾次電話跟自己的爸爸報平安外,台灣方面根本沒有人打過電話打她。
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
眼前的一團亂使風塵僕僕從日本趕回來的紀紜楓傻眼。
「虧我這麼相信你,」在擠滿人的小小客廳裡,咒罵聲從一個矮胖的婦人口中不停冒出,「你這個死老頭,把錢給我還來。」
被罵得體無完膚的紀志軍,都要縮到屋角去了。「李太太,錢我一定會還!」
「好聽話誰都會講!」胖胖的身軀不停向他靠近,「錢呢?」
「我……」紀志軍啞口無言。以前在這個小小村落裡,婚喪喜事的宴席都是他一手包辦,只是年紀大了,又因為多了很多餐廳,所以老婆早死的他,索性收手,想靠著年輕時賺的錢度過晚年,卻怎麼也想不到晚節不保。
紀紜楓擠進人群裡,擋在父親面前,「李媽媽,怎麼了?」
二、三十年的老鄰居,怎麼會突然之間惡臉相向?
「小楓」李太太一看到紀紜楓,立刻拉住她,「你可回來了,這件事,你一定得負起責任!」
紀紜楓根本搞不清狀況。高中畢業後,她就到台北工作,這兩、三年只有在較長的假日才能回家。不過就算少回家,但她知道鄰居之間的感情很好,現在怎麼會突然之間都走了樣?
「爸,到底發生什麼事?」她轉身直視一臉內疚的父親。
紀志軍心虛的逃避她的注視。
從古早以前,他就是鄰里之間知名的妻管嚴,怕老婆出了名,自從漂亮老婆死了之後,留下一個小女娃,就是紀紜楓,雖然跟他一樣喜歡廚房活兒,但是長相卻是跟他死去的老婆幾乎一個樣,就連個性也差不多,所以當女兒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一瞪,他立刻心生恐懼。
「爸,」她雙手抱胸,「你以為你現在不說話就沒事嗎?」
「不是,」紀志軍結巴了起來,「只是……」
「只是什麼?」她的背包裡此刻正躺著一封從法院寄來的傳單,說她涉及一起詐欺案,檢查官要她親自到案,協助調查。
「他啊!」李太太氣不過,索性自己開口,手指著一臉蒼白的紀志軍,「虧我們還是幾十年的鄰居,他竟然會騙我們!」
「我不是故意的,」紀志軍囁嚅的替自己辯駁,「我只是想……想……」
「想什麼?」李太太一吼,他立刻嚇得噤口。「你一連起了三個會全倒,說不是故意的,誰信啊!你少在這裡裝可憐,我們賺的可是辛苦的血汗錢。」
話才說完,後頭一票的鄰居也跟著附和。
「倒會?!」紀紜楓銳利的眼光掃向父親,沒事幹麼起會?「爸,這是怎麼一回事?」
白髮蒼蒼的紀志軍羞愧的垂下眼眸。
「李媽媽、各位叔叔阿姨——」縱使心頭也是一團迷霧,但是她還是護在父親面前,「關於這件事,等我問清楚之後,一定會給各位一個交代。」
眾人帶著懷疑的目光看著她。
「請你們相信我,如果真的是我爸爸的錯,我們一定會擔起所有責任!」口氣十分堅定。「該還的錢,我們一毛都不會少!」
她都這麼說了,即使有人仍有遲疑,但還是先行離開。畢竟鄉下地方,人都很純樸,發生事情,總是先選擇相信。
有禮的送走了一票人後,看著亂七八糟的客廳,紀紜楓長歎一口氣,將被推倒的籐椅放好,然後扶著父親坐下,「爸,現在總可以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紀志軍怯生生的看著女兒,擅抖的手指著地上。
順著他的手,她看到地上散著幾本紅色小本子,撿起來一看,是互助會的名單。
她知道爸爸退休之後,除了偶爾到公園去跟人家下下棋之外,並沒有其他嗜好,現在竟然會起會,而且還倒了會。
「爸,你很缺錢用嗎?不然為什麼要起會?」
現在的時機那麼差,不管是跟會或起會都要十分小心,除非必要,否則最好是能免則免。
「我想你要去日本……」他苦惱的摸著頭,「總要有一點錢在身邊,又加上你劉伯伯說——你還記得吧?以前也是住在這附近,十幾年前投資台北的土地賺了不少錢,搬到台北去的那個劉伯伯?」
她的眉頭微皺,印象中似乎有這麼一個人,但記得他是個只會吹牛、講大話的傢伙。
「前一陣子他從台北回來,跟我說,現在政府要發展南部的土地,這是個好機會!剛好他知道有一塊法拍的土地很有增值空間,只要半年的時間,每投資五十萬就可以有十二萬的回收,所以我才起幾個會,反正也不過半年的時間,到時,隨便就賺個幾十萬。」
看著父親說得神采飛揚,紀紜楓的心不由得往下沉,沒想到父親在職場上打拚大半輩子,竟比她還要頭腦簡單。
「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這種事用膝蓋想也知道不可能。
紀志軍聞言,歎了口氣,「你說得對,世上沒有那麼好的事。沒想到那根本是一塊沒有用的沼澤地。」
她開始感到頭痛,「然後呢?」
「你劉伯伯拿了錢之後就跑了。當初他鼓吹我起五個會,一個會兩萬塊,他自己還跟了八個!他跑了之後,我沒有辦法處理……我不是故意要倒的,只是我真的沒錢!」紀志軍說得眼睛都紅了,「連我們這棟老房子都拿去抵押,還跟別人借了一些錢,但還是不夠。」
紀紜楓一臉蒼白,「借錢你跟誰借錢?」父親倒了一大堆人的會,她不認為有人會願意拿錢出來借他。
「地下的……」
她倒抽一口冷氣,「地下錢莊嗎?」
紀志軍內疚的點頭。
「爸!你到底在想什麼?」她氣極,從背包裡拿起法院傳票,「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紀志軍接過手仔細看過後,臉色更為難看,「對不起!」老淚縱橫,彷彿瞬間被抽光了力氣似的癱坐在椅子上。
「爸!」紀紜楓連忙扶住他,雖然氣他,但他畢竟還是生育她的父親。
「因為我打算要起的會太多,怕別人會擔心,所以我就用你的名字起了三個,只是沒想到現在變成這樣,連你也被扯了進來。」
今天以前,她做著自己熱中的工作,原本以為只要自己願意吃苦、肯努力,前途一定是一片光明,如今卻因為父親一時貪念而做下的錯誤判斷,使得她也難以脫身。
站在白髮蒼蒼的老者面前,看著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以她一個小小三廚,一個月不過才兩萬出頭,現在卻起了六萬的會。一旦發生倒會,她難脫詐欺之嫌,這下她終於理解自己為什麼會收到法院的傳票了。
詐欺是公訴罪,運氣好點,可能只會被判個四或六個月。她的心不停的往下沉,但是看到父親哭得淒涼,一句責罵也說不出口,只能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幾百萬的債務啊!她的人生就在這麼一個措手不及的情況下,有了巨大的轉變。
第2章(1)
人生有無限可能,只要永不放棄。
三年的時間可以改變許多事,對紀紜楓來說,經歷風風雨雨,雖然因為詐欺案被判刑,但是她依然熱情的迎接每一天,相信事情總有一天會好轉。
刑事判決確定,她跟父親都因為詐欺而被起訴,法官念在他們父女倆是初犯,而且非惡意,所以各判服刑六個月和四個月,得以易科罰金。偏偏她早就把自己跟父親的財產,能賣的、能當的都換成現金還債,所以雖然只是幾十萬元的罰金,她也拿不出來,好不容易想盡一切借來一點錢,她也選擇讓老邁的父親不要入獄,反正只有四個月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
至於民事方面,根據法院的判決,她每天努力工作,薪水二分之一都拿去還債的話,得背債到民國一百一十二年——好長一段歲月!但生性樂觀的她要自己不要想太多。
而且父親現在待在老家,重新當「總鋪師」,生活上不用她操心。
「范師傅,」紀紜楓興奮的繞在戴著主廚高帽的范立仁身旁,「拜託,請帶我去!給我一個機會。」
范立仁淡瞄了她一眼,他對這個小丫頭的印象不錯。她是一位退休的同行好友介紹的,雖然年紀不大,卻已經去過日本、新加坡的飯店學習,她也沒有向他隱瞞她曾入獄服刑過四個月。
剛開始用她,他不否認是因為人情,但現在,雖然她憑的是一股傻勁,可是她對料理的熱愛,卻令他不得不開始認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