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息一屏,連忙閉眸裝睡,幸好她眼睛閉得快,清苓走過來察看時並未發現異樣。
清苓打量了她一會兒,伸手摸了摸她滾燙的臉頰,這才走出去對那男人恭敬地回話。
「還發著燒呢!一時半刻怕是醒不來。」頓了頓,又猶豫地問。「李管事,這樣好嗎?皇上可是吩咐讓雪姨娘伴在郡王爺身邊呢!聽說雪姨娘是陰年陰月陰日生的純陰之人,能幫忙鎮住郡王爺的魂,皇上怕萬一兩人分開了,郡王爺的魂魄會永遠回不來……」
「所以我不是讓她躺在這屋裡了嗎?只隔著一扇屏風,也不算把他們分開。」
「可是……」
「你莫以為這雪姨娘是無辜之人,郡王爺脖子上的銀鎖會掉落,說不定就是她給扯的!現下皇上是不敢冒險,等郡王爺清醒,脫離險境,怕是立刻就會將這雪姨娘下大獄,治她的罪!」
「可郡王爺昏迷以前,特意為雪姨娘請了太醫來診病,可見對她是關心的,若是醒來後得知我們如此對待她,怕是會……」
「這責任我來擔!你這丫頭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這雪姨娘……」李管事驀地頓住,似有難言之隱。「總之我的吩咐你照辦就是了,無論如何,絕不能讓這女人接近郡王爺一步!」
清苓平日在正院內頗體面,可在朱佑睿信任的心腹大管事面前,她再體面也不過是個掌管庶務的丫頭,自然不敢多問內情。
「是,奴婢知道。」她盈盈應道。
兩人說話時,香雪也漸漸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看來朱佑睿因脖子上的鎮魂銀鎖意外脫落,如今又呈現離魂狀態,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而她則是在被隔在一扇屏風外的榻上養病。
李管事應當是知道關於砒霜的事了吧?所以才會將她的手腳都上了鐐銬,防止她對朱佑睿不利。
只是李管事為何不將從她身上搜出砒霜的事告訴皇上呢?難道是朱佑睿要他別說出去的嗎?
香雪想起自己因高燒昏睡前,似乎曾隱隱約約地聽見朱佑睿吩咐李管事派護衛去把她弟弟接來郡王府。
他不准李管事洩密,又應了她的請求接她弟弟過來——這算是在護著她吧!
對她,他是不是有那麼一點點憐惜?
一念及此,香雪心間霎時又酸又痛,百般複雜滋味。
她好想看看他到底怎麼了?想摸摸他的臉,感受他的呼吸與體溫。
偏偏她被鎖在這張榻上,哪裡也去不得。
明明只隔著一扇屏風,卻是咫尺天涯,遙遙不能相望……
程思曼哭著醒來。
正摟著她躺在她身邊的朱佑睿嚇慌了,連忙將她抱坐起來,大手一下一下地拍撫。
「曼曼,曼曼,沒事,我在這裡。」
程思曼眨眨眼,茫然望向週遭,好一會兒才認出這裡是自己租的小套房,她邀請朱佑睿來家裡吃晚餐,親自下廚煮了咖哩飯,又整整喝了兩瓶紅酒,才相擁著酣然入睡。
朱佑睿捧起她淚痕斑斑的臉蛋,用手指替她拭去頰畔濕潤。「你怎麼哭了?」
「我也不曉得。」她悵惘,努力回想醒來前那一幕幕宛如老舊電影的黯淡畫面。「好像……作了個夢。」
「什麼夢?」
她撫著胸口,壓抑著那沉甸甸的、難以描繪的慌亂與疼痛。「我夢見……他們不讓我靠近你。」
劍眉一挑。「誰不讓你靠近我?」
是誰?
她艱澀地望向他,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自己奇異的夢境,似真似幻,似是前生記憶,又像只是她腦海肆意編造的劇情。
他看出她的心亂如麻,溫聲安撫她。「只是夢而已,別怕,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她驀地心口糾結,這樣強烈的心痛怎麼可能只是虛幻?「睿,有件事我想問你。」
「什麼事?你問。」他語氣溫柔。
「你……在你那個時代,是不是有個女人長得很像我?」
他一震,倏地睜大眼。「你怎麼知道?」
果然如此!
程思曼芳心一沉,說不出橫梗在胸臆的是什麼樣的滋味。「那天我看你在茶宴上舞劍,我的腦海浮現出一個畫面,有個長得很像你的古代男人在庭院練劍,在一旁的梅樹下,有個姑娘偷偷看著他……」
是香雪!
朱佑睿立刻回想起那日清晨和香雪在郡王府的初次相遇,他盯著懷裡的佳人,心神驚疑不定。
「之前我還曾經作過一個夢,夢見有人拿了瓶毒藥給我,要我殺了你……」
「你是香雪!」他駭然。
「香雪?」她怔怔地咀嚼著這個名字。
「你和香雪……你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我每次看到她都會想起你,難道……」
兩人都不敢相信這個可能性,莫非她是那個香雪的轉生?
程思曼臉色發白,繼續回憶自己方纔的夢境。「我剛剛夢見你又昏迷了,有個姓李的管事將我綁在床上,不讓我接近你……」
朱佑睿霎時也明白了,這個夢應該是關於他再次來到現代以後的事,他低聲解釋。「李管事是我的心腹,他知道從香雪身上搜出砒霜的事,所以才會特別提防……你居然會夢見跟香雪有關的事,難道你和她……你們真的是……」
程思曼惘然,許久,才澀澀地低語。「也許她是我五百年前的前世。」
前世今生,這是否表示香雪和她擁有相同的靈魂?
「她是另一個我。」程思曼幽幽呢喃。
是這樣嗎?他可以這樣認為嗎?可他總覺得她們倆除了外貌外並不怎麼相似,他愛曼曼,對香雪卻彷彿只是愛屋及烏。
朱佑睿神思不定,不覺更加收攏臂膀,擁緊懷中柔軟的玉人兒。
程思曼揚首望他,水眸幽幽地凝起霧氣。「也許你應該回去跟她在一起。」
朱佑睿悚然倒抽口氣。「可我愛的人是你!曼曼,不一樣的,就算你們是前世今生,可還是不一樣……」他頓了頓,千言萬語只化為苦澀的一句。「我想留在你身邊。」
程思曼朦朧地笑著,將臉蛋依戀地埋進他的胸膛。
她也想和他永遠在一起,不論那個香雪是不是她的前生,現在畢竟是兩個時空,即便香雪是另一個自己,她也會吃醋。
可他們都知道,事情終究不能如他們所願,他的魂魄不安定,又是佔用了別人的身軀,總有一天要回去原來的地方,回到那個屬於他的時代。
他留不下來,她也留不住他。
他們心下都明白。
可誰也不願打破這一刻的繾綣美好,能多偷一分幸福,就多一分日後可以反覆相思的回憶——
不奢求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第4章(1)
把話說開後,兩人如同往常一樣地過日子,上班時認真工作,下班後戀愛約會,把每一天都當成是他們交往第一天那般甜蜜快樂,也當作是最後一天那般格外珍惜。
自從在創立紀念日的茶宴上大出風頭後,朱佑睿幾乎是收服了公司內部上上下下的員工,接班人的地位已經得到普遍認可。
鄭成才聽說這件事,心情大為振奮,老懷寬慰之餘,身體也奇跡般地好起來,一天比一天健康,到後來不但能自己推輪椅,偶爾還能拄著枴杖走幾步。
在一連串精密的檢查過後,醫生總算宣佈他可以正式出院了。
程思曼和朱佑睿親自到醫院去接他回家,為了歡迎老爺平安歸來,鄭家的女傭精心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餐,鄭成才開心地大快朵頤,吃到興致濃時,還要女傭去溫一壺清酒。
「鄭伯伯,你可不能喝酒!」程思曼連忙阻止。「醫生說你以後要特別注意飲食,大魚大肉少吃點,你今天已經吃太多了。」
「思曼啊,這兩個月以來,你鄭伯伯每天吃醫院清淡的伙食早就膩了,今天就讓我痛快吃一頓吧!」
「不可以,吃飯八分飽對養生才最好。」程思曼很堅持。
鄭成才皺眉,朝兒子看過去,可憐兮兮的眼神分明是想要他替自己求情。
朱佑睿不覺莞爾,照理說鄭成才身為董事長,該是那種威風凜凜、霸氣十足的個性,沒想到在程思曼面前竟好似一個無辜老人。
他忍住笑意。「爸,你就聽曼曼的吧。」這陣子在鄭成才面前當孝子,他已經當得很習慣了,一聲「爸」叫得十分自然。
倒是鄭成才聽見他稱呼程思曼為「曼曼」時,反倒愣了愣,墨眸閃著興味的光芒。
朱佑睿還不曉得自己無意中露了餡,程思曼卻已警覺,微微暈紅了臉,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
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站在她這邊勸老人家,她還不高興?
他挑了挑眉,她一窒,又對他嘟了嘟嘴。
兩個年輕人這番自以為不著痕跡的打情罵俏完全被鄭成才看在眼裡,他既驚訝又好笑,心裡樂開了花。
他早就希望這兩人能湊成一對了,偏偏以前郎無情、妾也無意,現在倒好,似乎有點苗頭了。
「咳咳!」鄭成才清清喉嚨,故作一副委屈樣。「既然不能喝酒,那你們兩個就陪我這老頭喝茶吧!聽說奇睿學會泡茶了,等會兒就看你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