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說話!」他急急打斷她。「省點力氣,馬上就到了。」
來不及了。
她憂傷地睇他,她知道自己的情況,有些話再不說,怕是永遠沒機會說了。
「睿,曼曼……她是不是另一個我,我不知道,可我知道……」
她愛你的心,我一分也不會少。
「其實我從很早很早以前就戀慕著你了。」她把握著最後的機會對他表白。
「從你還沒見過我以前,只是……」只是當時他是高高在上的郡王,她只是個小宮女,他們之間的身份地位差距太遠,她不敢表露。
這個時代對女子的束縛太多,太不公平。
「別說了,香雪,你歇會兒,歇會兒好嗎?」他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勸著她,俊眸灼痛發紅。
她努力對他微笑,若是她就這麼死了,她希望他最後見到的是自己幸福的笑顏。
她顫顫地揚起手,撫摸他冰涼的臉龐。「睿,如果……五百年後,真有你說的那樣男女平等的世間,但願我能投生在那裡,暢快肆意地活一遭,到那時候,我會讓你真真正正地愛上我這個人……」
不再是誰的替身,不再是承別人的情,她要痛痛快快地做個不輸給男人的好女人,和他平等地相愛。
「睿,我們……來生再見了。」
來生再見!
朱佑睿悚然屏息,一幕幕記憶倏地如煙花般在他腦海裡爆炸,閃爍斑斕。
這一刻,他腦子裡那些破碎的記憶終於完全歸位,他想起曼曼了,完完全全地想起她,記得她的一顰一笑,記得自己是如何在五百年後與她相知相戀。
他想起來了。
曼曼……就是來生的香雪!她是香雪!
可這番醒悟似乎來得太遲,他……就要失去她了嗎?
朱佑睿看著懷裡一點一滴失去生命力的女子,心痛得無法呼吸。「香雪,我對不起你。」
早該對她好的,早該憐愛她、珍惜她,將她密密地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若是他將她更放在心上一些,也不至於會讓她替自己挨了這致命的一刀。
他對不起她,是他害了她。
「對不起,是我不好……」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一滴滴灼熱的淚水落在香雪臉上,暖了她的心,她淚眼矇矓地望著他,那麼深、那麼癡地望著他,彷彿意欲將他的形影烙入靈魂深處。
「莫說對不起,今生能夠愛上你,我……無怨無悔。」
他緊緊地擁抱她,濕潤的臉頰與她相貼,直到她在他懷裡斷了氣,香消玉殞,他仍不肯放開。
「啊——」
許久,撕心裂肺般的呼號方從馬車裡竄出,一聲一聲,穿越亙古的時空,成了永恆的相思。
第8章(1)
現代,台北
原來失去的滋味是這樣的。
不是乍然的天崩地毀,不是心房瞬間的掏空,而是在日常生活中,一片一片地剝離,一點一滴地流失。
窗外陰雨綿綿,窗台上的仙人掌似乎也疲倦了,低低地萎靡著。
程思曼捧起那盆仙人掌,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
猶記得當時送她這盆仙人掌的人那副呆萌無措的傻樣,可現今再也看不到他了。
看不到了,聽不見了,摸不著了。
失去。
吃飯的時候,忽然想起他含著湯匙舔著咖哩的性感模樣,可一抬頭,對面的座位空空的。
辦公的時候,耳畔迴響著他問話的聲音,轉頭一瞧,卻什麼都沒有。
到圖書館借書,依稀看見他曾坐在計算機前專心Google的身影,原來只是錯覺。
在街邊散步,應該被人暖暖握著的手空蕩蕩的,泛著冷意。
椎心刺骨的痛。
最痛的是,她每天都會看見那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卻清楚地曉得那不是他。
那個軀體裡,裝的不是他的靈魂。
太痛了!
她受不了,她以為自己能習慣的,可實在難以承受……
太痛、太痛了。
淚雨紛然墜落,濕潤著仙人掌一根根尖銳的刺。
那個笨蛋!哪有人會送女孩子仙人掌的呢?這是在諷刺她不夠溫柔、不好相處嗎?笨蛋、笨蛋、笨蛋!
「朱佑睿,你真的氣死我了……」細細的嗚咽由唇間逸出,她心痛地蹲下身,將自己蜷縮成一隻輕顫不止的蝦米。
她不能再留在這裡了,若是繼續留在公司,繼續和鄭奇睿待在同一間辦公室裡,她這輩子怕是永遠走不出來。
她想離開。
遠遠地拋下這個每個角落都殘留著他氣息的地方,那她或許能不崩潰,還可以尋回堅強。
該走了,非走不可!
程思曼深深地吸氣,擦去頰畔亂七八糟的淚痕,冷靜一番後,起身將仙人掌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從抽屜裡取出早就寫好的辭呈。
趁著現在是午休時間,公司裡沒幾個人,她悄悄來到董事長辦公室門口,抬手正欲敲門,卻聽見門內驀地傳出一陣凌厲的咆哮——
「你說什麼?!你想跟汪明玉結婚?」
她驚愕不已,玉手僵在半空中。
「你說什麼?!你想跟汪明玉結婚?」
驚天怒吼差點掀了天花板。
鄭奇睿苦笑,他能預料到父親的反應不會太美妙,可沒想到會震怒至此,整張臉發青。
他連忙勸阻父親,慇勤地扮演好兒子的模樣。「爸、爸,你小聲點,雖然現在是午休時間,可是外面隨時會有員工經過呢!讓他們聽到就不好了。」
「你怕他們聽到?那你幹麼跟我講這些有的沒的?」聲量是放低了,但依然掩不住怒氣。
「是你自己一直追問我的感情事,我才說的啊。」鄭奇睿委屈地咕噥。要不是老爸異想天開又透露想湊合他和思曼的意思,他也不會急著把汪明玉推出來當擋箭牌——見父親臉色難看,他暗暗歎口氣,端起一杯茶孝敬老人家。「別生氣了,爸,喝杯茶潤潤喉,冷靜冷靜。」
唯嘻!
鄭成才手臂一甩,茶杯頓時滾落地面,發出清脆聲響。
見狀,鄭奇睿一愣,知道現在不是插科打譯的好時機,也不說話了,乖乖聽訓。
鄭成才坐在輪椅上,惱怒地瞪著一臉無辜的兒子,氣息粗喘,胸膛起伏劇烈,滿腔情緒翻騰。
他真不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事了?自從奇睿和思曼從北京出差回來後,兩個年輕人都變了,一個說是出了意外撞到頭,忘記了這段時間的記憶,另一個則是鬱鬱寡歡,終日恍惚失神。
曾經他以為那個改過自新、力求上進的兒子不見了,又變回之前的慫樣,逃避責任,逃避繼承家業,連面對自己的感情都逃避!
「之前你跟思曼……我以為你們都看對眼了,明明就一副甜蜜蜜的樣子,怎麼從北京回來後全變了?你們是不是吵架了?你到底哪裡惹她生氣了?你說啊!給我說清楚!」
「爸,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和思曼……我們之間真的沒什麼。」就算有什麼,也是在他失去記憶期間莫名其妙發生的,他根本都忘得乾乾淨淨了啊!何況思曼自己也不承認,說他們的關係跟以前並沒什麼不同,他真不懂老爸為何就是這麼執著,硬要一口咬定他們之間有「姦情」。「爸你也知道,我跟思曼從小就認識,她雖說年紀比我小,可就像我姊姊一樣,我對她沒有那種男女之間的感覺啊!她對我也是一樣的,不曉得強調過幾百次我不是她的菜……可明玉不同,我是真的喜歡明玉。」
「汪明玉也喜歡你?」鄭成才冷聲反問。
「嗯。」
「我記得你以前在學生時代就追過明玉,當時人家根本理都不理你,不是嗎?」
幹麼老提他的糗事啊?鄭奇睿尷尬地笑。「現在不一樣了,最近我們幾乎天天見面……」
「什麼?」鄭成才又一驚。
鄭奇睿偷覷一眼父親的臉色,確定他目前情緒還算平靜,不至於立刻氣到發病,才又斟酌地說道。「而且都是她主動約我的,去吃飯、看電影、到夜店跳舞之類的,有一次我們酒喝多了還差點上賓館……」
「什麼?!」又是一聲發指的怒吼。「你跟她還上賓館?」
「只是差一點,後來沒去啦!」鄭奇睿連忙澄清。
「你少哄我!」鄭成才吹鬍子瞪眼睛。「你老爸我還不清楚你是什麼德行嗎?女人都送上來了,你會當君子往外推?」
呵呵,老爸果真瞭解他。鄭奇睿更窘了。「我是沒想推的,不過……」
「不過怎樣?」
「那次剛好在街上遇見思曼,所以就……唉,我看她一個人逛街,恍神恍神的,擔心她出事,只好先送她回家。」
鄭成才皺眉,他從兒子有些閃躲不安的眼神能看得出這孩子還是在意思曼的,否則也不會一遇上她便收斂了慾望,只為她的安危擔憂。
這樣的感情難道不是愛情嗎?那他們之前當著他這個老人家的面打情罵俏又算什麼?
「你為什麼偏偏就要去撞到頭呢?」鄭成才咬牙切齒,一臉恨鐵不成鋼。「如果你沒失去這段期間的記憶,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