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連走進茶水間擠個笑容的力氣都沒有,歎口氣,他旋回辦公室,把自己鎖在裡頭,然後進入Ω在線系統,接下遠赴利比亞的傭兵任務。
但一個月槍林彈雨的生活,終究還是沒能讓他的心麻痺。
失去她的痛苦抹不掉,他真的想不到,自己會這麼……無可救藥的愛一個女人!
真的爛死了,無可救藥的愛一個人,真的真的爛死了!
唐翌磬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著。
睡夢裡,時間越過藩籬回到過去……
聒噪的蟬在樹上高歌,彷彿想跟天上的太陽比賽熱情。
枝葉茂密的行道樹,遮去驕陽的毒辣,柏油路面讓陽光蒸出近乎海市蜃樓的景象,遠處的路景人車看起來像是快融化。
今年夏天比往年要熱得多,已經午後四點多,陽光仍強得足以將人曬傷。
不少人坐在公園旁行道樹蔭下的花台,或喝水、或吃冰,躲避艷陽,便利商店裡的座位都坐滿人。
方旖晴穿著白色雪紡紗上衣,水藍色牛仔短褲,長髮用墨綠色毛絨發圈隨意紮成馬尾,手上拿著剛從便利商店買來的紅豆棒冰,穿過馬路,到對面公園外,尋了個花台空位,坐下。
今天是週末,假日的午後,出門透氣的人比平常多。
剛剛,她接到一通意料之外的電話,心頭因此卡住一口氣不上不下的,只好出來走走透透氣,她就住在公園附近巷子裡的老公寓。
在熱鬧的大城市裡,人會自動變得渺小,除非是公眾人物,或者一張臉好看得驚人,否則大部分人都只是路人甲乙丙丁,誰也不會記得剛剛身邊經過誰、坐了誰。
在花台坐下後,她專注吃著紅豆棒冰,偶有微風拂過,但難解烤人的陽光熱度。她感覺汗沿著太陽穴滑落,接著紅磚道印上一滴微小的水漬。
她盯著那丁點大的水漬,有一列黑螞蟻依序從旁爬過,她的視線緊隨著那列黑螞蟻移動,眼角餘光掃到左手邊坐了個年輕男子,穿著素色棉T,卡其短褲,正大口大口灌著冰涼的礦泉水。
她繼續看那列黑螞蟻移動,接著看到另一個方向有群紅螞蟻,大熱天的,連螞蟻都脾氣暴躁,居然狹路相逢,打起架來。
因為那通意外的電話,她今天心情很糾結。
吃著冰,盯著螞蟻打群架,她忽然想,來下盤賭注吧。
她糾結的人生,乾脆讓打架的兩群螞蟻來決定。
如果紅螞蟻贏……她就什麼都不計較了,不過,姊姊要是知道,大概會氣死,唉。
兩分鐘過去,她紅豆棒冰都吃完了,地上那兩群螞蟻還打得火熱,像是分不出勝負似的。紅螞蟻、黑螞蟻後方各有援兵,加入戰場。
她看著歎了口氣,想把難題丟給螞蟻,沒想到要個答案也不容易。
「你覺得紅螞蟻會打贏?還是黑螞蟻會打贏?」兩群螞蟻打得難分難解,她實在等得萬分無奈,反正賭都賭了,乾脆抬頭問問身邊的年輕男子,讓他替螞蟻回答。
男子一怔,順著她的目光,看見地上兩群螞蟻開起小戰場,他嘴角揚起小小弧度,看向她,挑起眉,想了想,反問:「你想哪邊贏?黑的?紅的?」
沒想到他會反問她,她苦惱蹙眉。
想哪邊贏呢?
如果她有答案,何必等那兩群暴躁打群架的螞蟻給她答案。
等不到她的響應,男子又朝紅磚道上兩群螞蟻看過去,「你看,紅螞蟻越來越多,我猜是紅的贏吧。」
她索性蹲到地上,低頭認真地瞧。其實不管哪邊贏,不管她最後怎麼做,她的心情都不會太愉快。
男子沒多久,也跟著她蹲下來。
兩人低頭,清風拂過,他們的發被風揚起,在空氣裡相碰交纏。
第1章(2)
她淺淺吐口氣,彷彿歎息。
「不管哪邊贏,我都不好過。」聲音低迷,參雜著微微無奈。
「你比較希望平手?」
「平手?」她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神情有些吃驚。
她沒想過耶,如果平手呢?她有第三條路可走嗎?
一會,她搖搖頭,自言自語的成分居高。
「我沒有第三種選擇。」她站起身。
男子跟著起身,她才發現他很高,兩人站立,她得仰頭看他。
方旖晴釋出微笑,說:「謝謝,我想你說的對,應該是紅螞蟻贏。」
她轉身,無奈流過心底,過於專注在煩惱的事情上,從頭到尾,她都沒注意到,年輕男子俊朗明亮的五官。
才走幾步,她的右臂讓人輕輕握住。唐翌磬追上她,臉上漾開有些尷尬的笑。
「嘿,等等。」他放開握了一剎的手臂。天很熱,也許熱得體溫都化成電流了,他暗自驚訝地想。
停頓了會,他眼色轉為認真嚴肅,「如果是重要的事,別交給跟你不熟的螞蟻做決定。」
她眨眨眼睛,原本煩躁的心緒因為他的話鑽進笑意,他說話的方式幽默有趣。
別交給跟她不熟的螞蟻做決定?呵。
她逸出銀鈴般笑聲,過了一會,她認真打量起年輕男子,這才吃驚發現,要換作平時,眼前這張臉,絕對能牢牢吸引住她的視線。
他打扮居家悠閒,有幾分鄰家大男孩的味道,卻不是那種路人甲乙丙丁型的。但也肯定他不是公眾人物,她很愛看電視的,有知名度的公眾人物,她都知道。
他生得俊俏,甚至比那些在電視裡出現的偶像明星好看,除了俊朗五官、剛毅充滿正氣的明亮眼神外,他身上流動著難以言喻的氣質。
要是換成別的時候,她一定像個花癡盯著他瞧,認識她的人都曉得,她是標準的外貌協會會員。
就連她的學生,都曉得她的「特殊嗜好」——愛看帥哥美女。
她又眨了眨眼睛,收拾亂七八糟的思緒。「是重要卻無法自己做決定的事,只好拜託那兩群螞蟻幫幫我了。」她無奈的說,但眼底有笑意。
平常,她是個樂觀又有點搞笑的人,不像現在,有些要死不活的。
「你要不要說出來?說不定我能給你一點好建議。」他不假思索的問。
「我跟你,就像跟那兩群螞蟻一樣不熟。」她直覺反駁。
他搔搔頭,綻開的笑容有幾分孩子氣。「至少我智商比螞蟻高,給你的建議一定比螞蟻來得合乎邏輯。」
「你平常都這麼熱心助人?」太陽熱度這麼炙人,大家忙著散熱都來不及了,就算是不熱的天,大城市裡也沒多少人會發善心管他人閒事。
他又笑了,眼神明亮坦率,誠實道:「其實,你剛從對面便利商店出來,我就注意到你了。」
「呵。」她輕應,然後笑問:「所以是我的美色誘發出你的熱心?」
「哈哈。」他輕笑,不否認也不承認,旋即又道:「說真的,我覺得如果是重要的事,參考別人的建議會比看螞蟻打架的結果好。我們不熟,我的建議自然客觀中立,你聽聽看,不會有損失。」
他說的挺有道理。方旖晴有些被說服了。
「要是我不給你任何聯絡方式,你還願意給我建議?」她反問。
「哈!」他笑一聲,然後毫不猶豫的回答,「願意。」
那句聲壯氣足的願意,有股彷彿能為她赴湯蹈火的豪邁。她聽著,忍不住笑開。
「好吧。」她很乾脆地說。
她踱回原先兩人坐的花台空位,他跟來。風在樹縫間穿梭,夏蟬繼續高歌,她緩緩地、簡潔地低述自己的難題。
「……他放我跟姊姊在育幼院長大,我對他也說不上恨,但真的沒有愛,現在他又老又病,家產幾乎被他捧在掌心的兒子敗光,才又回頭找上我,我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肝癌末期,沒剩多少時間了。
她覺得自己被逼得沒有其他選擇,但她真的很不想幫……
唉,她其實是個壞心人。
他直視熱得快融化的柏油路,靜靜聽她用溫柔嗓音訴說,越是傾聽,他越覺得她是個溫柔的女人,就像他第一眼看見她的感覺。
終於,他將視線移到她身上,打量著她平靜中又帶點困擾的神色。
如果是別人,跟她遭遇同樣的事,恐怕情緒不會這樣平靜,她看起來真的一點恨意也沒有。
「我很好奇,你父親還健在,育幼院怎會收你們?社會局沒有介入?你父親這樣已觸犯遺棄罪了吧?」他提出疑問。
「二十幾年前的社會不像現在,這麼注重兒童福利。」她笑得雲淡風輕。「不過收留我跟姊姊的育幼院,是某個遠房親戚辦的,我爸當年捐了一大筆錢,那位修女阿姨對我們很好。其實回頭想想,跟著修女阿姨,應該比跟著我爸好。你想,我爸再娶又有兒子,我跟姊姊要是到那個家,八成不好過。」
他點點頭,給了她如陽光般的粲笑,儘管明知失禮,但這個當下,他就是想揉揉她的頭,帶著一種寵溺的心情。
方旖晴驚訝地眨眼,暖熱的掌心穿過她發叢,注入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力量,流進她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