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沒在意,她只注意到站在門口的陸秀廷平靜淡漠的表情。
「秀廷,你剛才去哪裡了?我進來時沒看到你。」見到他,范朝陽的表情沒有改變,依然笑著。「我特意來看看蕊兒的傷。」
「是嗎?」陸秀廷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神也很平靜,暴露他心情的是他的嘴角,本來就微微上翹的嘴角此刻翹得更高,而他那弧線優美的下頰繃緊了,顯出一道堅定的線條,並帶著更明顯的譏誚意味。
他看了梅蕊一眼,轉而對范朝陽說:「那好,你看她吧,我取件東西就走。」
說完,他快步走進了東廂房。
院子裡的三個人六隻眼睛都追隨著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內。
阿寶擔憂地走到梅蕊身邊。「小姐,陸公子他……」
可她的話還沒說完,陸秀廷就出來了,手裡拿著一卷紙。
「好啦,你們繼續玩,我去忙了。」他對愣在院子裡的三個人揮了揮手中的紙卷,不等任何回應,就離開了院子。
「小姐,陸公子生氣了。」阿寶皺著眉頭,憂慮地把沒說完的話說出口。
梅蕊也皺著眉頭。「他幹嘛要生氣?我們又沒做什麼。」
只有年紀比她們大的范朝陽知道陸秀廷為何生氣,但他並不在意,這本來就是他來這裡的目的。
「沒事的,秀廷只是太忙了。」他安撫著兩個女孩。
「搞什麼鬼?居然直接跑到內院去了!」
走出院門,陸秀廷就將手中的紙卷丟棄在路邊,那本來就是一團廢紙!
他很生氣,生范朝陽的氣,生梅蕊的氣,更生自己的氣!
他氣范朝陽明知道梅蕊是自己的未婚妻還一再去勾引她、接近她!
他氣梅蕊,明明自己是已經定親的人,還要對其他男人笑;明明是清高冷漠的大小姐,卻偏偏對范朝陽那麼好!
他更氣自己過去對范朝陽太沒規矩,讓他隨意進出自己的居所,如今可真是引狼入室了!
他一向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大家都說他溫文樂觀。可如今,不、應該說從與梅蕊定親後,他就變了,變得易怒,變得煩躁,他討厭自己變成這樣的人!
他想恢復以往的平靜和快樂,可是他該怎麼做?
也許他應該放梅蕊離去,忘記這件親事?可是他做不到!
該死的梅蕊,為何事情一和她有關,他就總是很情緒化,也總是屈居下風。
當聽到總管告訴他,范朝陽到內院去找他時,他就知道那是個藉口,范朝陽不是來找他的,他要找的人是梅蕊。
最初他不想回去,不想發現讓他難過的事實,於是他繼續在制坯坊待著。
不幸的是只堅持了一會兒,他就坐不住了。心裡產生了各種類似那天看到范朝陽背著梅蕊有說有笑地走在山路上的影像,心裡翻騰著始終無法消除的怒意。
於是他回來了,並且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他最不願看到的情景——
梅蕊揚著甜蜜的笑容與范朝陽親密地站在一起欣賞蝴蝶,彷彿他們才是真正的未婚夫妻。
於是難以克制的怒氣讓他出口諷刺了梅蕊,又趕緊逃離了她,因為他怕自己會說出更難聽的話,更怕自己控制不住拳頭,對范朝陽動粗。
他們一個是他愛的女人,一個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如今就算他們背叛了他,他也沒法責怪他們任何一人!
因為從發現他是她選中的未婚夫那刻起,梅蕊就宣佈她錯了,要「重新選」。即使在他軟硬兼施地將她帶離梅花山莊時,她也明確地告訴他,她不會嫁給他,她只是來幫他一個月。
從這點看,她是誠實的,她並沒有欺騙他,因此就算現在她喜歡上范朝陽,他也不能責怪她。
而對范朝陽,他雖然很氣身為朋友的他不該如此橫刀奪愛,可是如果這是梅蕊的選擇,那他又有什麼理由去怪他?
可是話雖這樣說,當看到他倆親暱地站在一起時,他的心裡還是很難過,他的拳頭還是很癢,心頭的氣也還是很大。
但他是陸秀廷,是陸家有骨氣的兒子,他永遠不會為一個不愛他、不想要他的女人去打架,更不想因為她而失去快樂。
那麼,他該如何平息心頭的怒氣和理清腦袋中的混亂呢?
嘩嘩的水流聲吸引了他,他才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花溪坊,來到了溪邊。
走下河堤,濃蔭綠草化解著炎炎熱氣,也漸漸平息他心頭的怒火。
他躺在草地上,注視著頭頂如傘蓋似的枝葉,想著自己與梅蕊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情。
對她,他早已有了很深的感情,他不否認自己愛她。因為愛,所以才無法容忍她與其他男人的親近;因為愛,所以他想娶她,永遠地得到她。
可是,如果她不愛他,那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正像他早已告訴過她的,他陸秀廷永遠不會要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妻子!
至於她喜歡誰,想嫁給誰,那是她的事,他可以不管。
現在的問題是,陸家的聘禮已被梅家接受,那就是說婚事已經由雙方家長確定了,如今要退親,他就得先說服爹娘和梅花山莊莊主夫婦,而且如果梅蕊真的決心擺脫這件親事,那麼等她替這批新坯子畫梅後,他就將她送回,從此絕對不再去想她!
想到要退親,今後將不再見她,甚至不再想她,他的心裡有點難過,可是他很快就灑脫地安慰自己:振作起來,陸秀廷,天下好女人多的是!
可惜梅花仙子只有一個!他心裡有個聲音在小聲地提醒他。
但他努力漠視那個聲音,繼續想著快樂的事——
他第一次掌窯的瓷器很快就會出來;他最喜歡的梅花杯將會被朝廷指定為御器直接呈送皇宮;他最好的朋友秦嘯月的孩子馬上就要出世了,他得為那個新生的寶寶做件珍貴的禮物……
☆☆☆☆☆☆☆☆☆☆ ☆☆☆☆☆☆☆☆☆☆
夜闃人寂,蛙鳴蟲吟。
梅蕊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月光透過窗欞灑進她的臥室,清涼、雪白的月光輕撫著她一動不動的身體。她腳上的傷已經痊癒,而這樣美麗恬靜的月夜又是她最喜歡的景色,可是今夜的她面對此景卻滿腹陰鬱。
原以為有了上等瓷土,她就能一圓夢境,完成那只梅花瓶,可是事實卻不是這樣,她做了幾次都無法如願。
但是,她知道今天這個難眠之夜不是因為梅花瓶難成,而是因為陸秀廷!
想起白天看到的情景,她又有了落淚的衝動。從小她便很少哭,也沒有任何事讓她像今天這樣感到委屈和憂傷。
心情壓抑得幾乎難以暢快呼吸,她歎息著披了件外衣,任長髮散落在肩上就走出了房間,靠在走道的欄杆上,一如過去幾天那樣看著樓下的東廂房。
那裡,依然亮著燈火。
注視著那淡淡的燈影,她的心更加沉鬱。
都五天了,從那天范朝陽在院子裡幫她捉蝴蝶起,陸秀廷就不再走近她,也不再主動跟她說話,非說不可時,語氣也非常冷淡,好像她僅是他請來幫忙畫梅的畫師似的。
可是他卻對范朝汐和顏悅色,今天甚至還有說有笑地幫她拿東西……想起這件事,她的心又痛了。
這幾天與陸秀廷的冷淡相反,范朝陽對她卻是非常熱絡,不僅天天都來看她,還總陪她說笑,當然,他妹妹范朝汐也常跟他一起來。
昨天她的腳終於不再痛了,范氏兄妹就陪她和阿寶去花橋溪划船。河兩岸鬱鬱蔥蔥的樹木野花,果真讓梅蕊大開眼界。過去她很少出門,就算出去也是被保護著速去速回,所以這樣充滿野性的地方對她有著巨大的吸引力,而范朝陽風趣的談吐也帶給她不少快樂。
唯一讓她遺憾的是,陸秀廷以忙為藉口,不願意跟他們一起出來玩,而且讓她不安的是,當范朝陽每次來找她時,陸秀廷總是很大方地答應了,從來不問一下她是否願意或者他是否應該相陪,即便看到她與范朝陽在一起快樂地說笑,他也表現得很冷淡,似乎都與他無關似的。
他那種什麼都不在乎的神態讓她很難受,她希望以前的陸秀廷回來,哪怕是那個總愛與她唱反調的渾小子也好過現在這個謙和有禮、冷冰冰的陸四公子!
她想試著走近他,可是她才有所行動,他就立刻消失了,而她的自尊和個性也阻止了她去追他、喊住他。
他冷淡她、疏遠她,讓她難過,可是所有的難過都比不上今天上午看到的情景傷她的心。
上午范朝陽來了,要陪她去看花橋,當她跟隨范朝陽來到大院時,看到范朝汐正提著一隻竹籃子從大門外走來,嘴裡喊著「陸哥哥」,她正想提醒范朝陽去幫忙時,卻看到陸秀廷已經笑著迎上去,不僅熱情地接過了那只籃子,還拉著范朝汐坐在石凳上,兩人有說有笑的,她甚至還從籃子裡取出一件衣服往陸秀廷身上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