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耽誤他們兄妹倆的時間了,你說完就給我滾進來,我可不許你同他們一起去找那賤丫頭。」語畢,帶著沉重的腳步步入內堂。
「對不住,讓兩位見笑了。」張輝和緩了臉色,看來他這長輩的顏面已然掃地,說什麼也彌補不回了。
荀、墨兩人裝作不知方才發生的一切,異口同聲道:「沒有的事,我們剛剛在討論
張輝不勝感激,清了清喉嚨道:「這……中原也是有紫花安魂草的,就在東北方二十里外的斷崖處,由一名女子照料著。」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她姓馬,閨名不輕易告訴別人,你們只管叫她馬三娘。」
「要取得紫花安魂草,可有什麼特殊條件嗎?」
「呃,她喜歡美男子。」
「……」
「哥,那你豈不是……」危險了嗎?
張輝連忙道:「不必擔心,荀少俠年紀太小了,恐怕入不了她的眼。」不過荀非外表雖只二十三、四歲,但眼神中卻予人世故之感,啊啊,恰巧符合那女人的脾胃。
「是麼……那有別的法子嗎?」
「有!她愛馬成癡,比起男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我瞧荀少俠那匹烏溜溜的駿馬不同凡響,說不定她會願意以馬換草。」他擊掌叫道。
荀非眼神一凝,轉瞬又回復平靜。
「那就這麼辦,以馬換草。」
「不成。哥哥你那匹馬跟隨你十多年了吧,恐怕它說什麼也不會認第二人為主了。」墨成寧擔憂地看向荀非。他怎麼捨得?他們之間的緣分,比起荀非和烏雖馬可差得遠了,他如何捨得?
荀非背著她,他答應過她不在她面前佯笑,可他也不願讓她看著他痛苦。
「明天再視情況而定吧。張總管,今晚就打擾了。」他身側的拳頭隱隱顫動。
「沒問題,兩位早些歇息吧。我去後院安撫我那老婆子……」張輝急急繞至內室,呼喊張夫人的叫喚聲漸行漸遠。
方纔在灶房裡,張夫人的話語揮之不去,墨成寧盯著苟非的背影,一個大不了自己幾歲的人,何以能負載那麼多滄桑?
她像失了魂般地走近荀非,伸出兩隻皓腕,攥住他身上衣袍。
「寧妹,人已經走了,戲不用作得這麼足。」他背對著她,極力隱藏情緒。
她向前,頭頂住他背心,緊緊抿著雙唇。
「荀公子,不要再一個人痛苦了。我分擔不了你的苦,至少,這次……讓我陪著你。」
「說什麼呢……」緊繃的身軀漸漸放鬆。
她這樣……教他到時候怎麼割捨得下?
第6章(1)
翌日一早,荀、墨二人告別了張輝夫婦,策馬前往二十里外的斷崖處。
烏騅馬與白馬一前一後踏沙而行,馬上人兒各懷心事。墨成寧有些氣惱地盯著烏騅馬高壯的體魄,再瞧瞧自己身下平凡至極的白馬,要是她當初選匹高大的河曲駿馬,或許荀非就不用為了紫花安魂草而割捨他的老夥伴了。
等等……若荀非真將馬送給那馬三娘,那麼回蘇州城的路途,可憐白馬豈不是要同時負載她與身形頎長的他?她輕拍白馬,腦中不斷浮現他倆共乘的畫面,想到後來,不覺臉龐有些燥熱。墨成寧輕拍額面,這種時機,她還在想什麼啊!
越接近斷崖處風越勁,熱辣辣的風迎面襲來,似要將人面皮硬生生烤乾。荀非輕扯韁繩,放慢速度,來到上風處與墨成寧並肩而行,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替她擋去大部分風勢。
「想什麼呢?」
「這……」總不能說是在幻想和他共乘吧?
「烏騅馬,對,在想烏騅馬的事。」她有些心虛道。
「若真有緣,它還是會跟在我身邊的,我們盡人事了,剩下的,就聽天命吧。」
「哥哥真是豁達啊……」
「寧妹,有件事我一直不解。」
「哥哥請說。」
「九年前烏騅馬是受了什麼刺激,怎會突然失控?」他不著痕跡地轉換話題。
「我那時居然忘了告訴你麼?」她笑道:「它是受到山裡特有的蛇『誘駒子』所吸引而被咬了一口,因奇癢無比而失控。」
「不會留下後遺症吧?」回中原後,他問過馬販,卻沒人見過那種狀況。
「沒有沒有!相反的,中過毒的馬痊癒後,再不會受誘駒子的味道及毒性所擾。」
「這樣啊……」他隨口道:「這倒是可以拿來運用在軍事上。」
「咦?哥哥也有這想法?我家鄉的人都把這秘密當寶呢。」她輕笑,「瑤國的馬市裡,所有的馬在販賣前,都餵食過用誘駒子製成的毒飼料,待瑤國與外國交戰,便向敵方投擲誘駒子毒飼料,使敵方的馬不受控。」
「誘駒子很稀有嗎?若是引進中原……」
「非常珍稀且昂貴呢!而且,它只生長在藥草遍佈的森林裡。」
荀非揉揉烏騅馬頭上的亂毛,笑道:「你這傢伙,意志力不堅啊!倒是撿了個現成便宜。」
烏騅馬嘶嘶低鳴,享受著主人的親暱舉動。
他刻意避開有關烏騅馬送人的話題,又「順道」替她遮去如火烤熱風,她豈會不知?她心裡感激,這般溫文儒雅的男子啊……縈繞心頭的疑惑再度浮現,該不該問他呢?
趁著他們還是「兄妹」關係時趕緊提出吧。
「哥哥這般優秀,何以至今未娶妻?」
荀非眉一挑,興味道:「哦?寧妹希望我快些娶妻?」
「不……不是。先前你對張夫人說,你的婚事由家裡人安排,但這幾年我聽到的,皆說荀家婚姻大事可由本人決定,雖然這在瑤國挺普遍,但在大臨算是特別。你當時……只是搪塞張夫人吧?」
「寧妹對這倒是挺清楚。沒錯,荀家人確實得以自己選擇心上人共效于飛。」
可惜他是個例外。
「那就好……」她低喃著。
「何以問起?你很在意?」
她傻笑道:「哥哥往後娶夫人,定要娶個包容心大的。」
「哦?何出此言?」
「哥哥擅於逢場作戲吧?」
「在官場打混,總要學會作戲。但真正厲害的角色都在後宮,人人都成了戲精。」荀非笑答。
她噗哧一笑,順勢道:「官兒交際總會去煙花巷吧?逢場作戲總會招蜂引蝶,我聽我大哥說官越大,紅顏知己越多。」
荀非一愕,她是在套他話?內心竟萌生小小歡愉。
「你大哥說得對,卻也不對。煙花柳巷確實常去,要給別人面子,但需不需要利用女人便要靠自己陰險的本事了。你覺得哥哥本事如何?」荀非瞇起鳳眸,低聲詢問。
墨成寧本想套話,現下只覺是自己挖陷阱給自己跳,若回答哥哥本事大,無異在罵他陰險;若回答本事小,又似在說他要靠女人。
「咦?那不是馬三娘的莊園嗎!」糟糕,轉得太硬,這樣是不是有點兒此地無銀三百兩?
荀非揣測她心思,明明擅於察言觀色,此刻竟猜不透面前姑娘家的心思。他忽地想到石家小姐。
他在心中冷笑,自己竟是個本事小的。
「嗯,是馬三娘的莊園。」他漫不經心道。
兩人翻身下馬,墨成寧扯住轡頭,將白馬韁繩繫在一旁的槐樹上,荀非則拍了拍烏騅馬臀部,命其暫離。
「去吧,待會我若叫你,你再過來。」烏騅馬用鼻頭蹭了蹭荀非掌心,轉身奔離。
馬三娘的莊園在一片寸草不生的黃土上顯得格格不入,裡頭百花爭妍,萬紫千紅。
荀非轉身道:「我走前面,不要離我太遠。」說著便繞開花叢,敲了敲木門。
「請問馬前輩馬三娘在嗎?」敲了數聲,皆無人應答。
「莫非外出了?」他疑聲道。
「應該在的。哥哥瞧這一旁的豌豆葉子,」墨成寧指指竹竿上的豌豆,「上頭有澆水痕跡,照理葉片該要舒展開,但這裡的葉子仍是蔫然未開,我猜她離去應不超過半刻鐘。」
「唉唷!小妞兒眼睛倒挺利。」聲音嬌聲嗲氣,像是十六、七歲少女。
矮牆後,色彩斑斕處傳出窸窸窣窣聲響,忽地竄出一隻妖嬈孔雀,兩人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名年過四十的嬌小婦人。
婦人全身上下漾著各色花香,身上衣袍由數十種鳥羽編製而成,鮮艷搶眼。
荀非不禁要懷疑是否宮中名畫「女伶戲鳥圖」中那只鸚鵡逃出畫來了。
「……」饒是荀非見多識廣,一時竟也語塞。
婦人一面拂去週身殘滯花瓣,一面打量來人,悠悠道:「說,目的何在?」
「實不相瞞,晚輩與堂妹正是為紫花安魂草而來。」
「晚輩?那我就是長輩嘍?我看起來年歲很大?」
墨成寧聽她語氣不佳,似是觸到了她的忌諱,正想要賠不是,又覺得道歉似乎會火上加油,只得靜默不語。
荀非嘴角一勾,笑道:「咱兄妹倆自張輝張大俠那得知此處,在下想既然您與張大俠是舊識,便擅自推測輩分了。但今日一見,若非知道您是張大俠故交,方才差點兒喊您一聲『姑娘』。真是萬分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