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回想數日他離開雷蒙蓋頓前,她在月下看見的景象。
銀色月光灑在他身上,週身泛著一層光暈,一陣晚風將他的黑髮吹撥至身後,連黑髮都帶著銀光。
她看得癡了,時間彷彿在那一刻靜止,她甚至不敢出聲打擾,就怕打破那幅唯美的畫面。
但是第二天上課時,他又回復那調笑不正經的邪惡神情,對著兀自發呆的她說:「貝莉兒,你要看到什麼時候呢?你愛上我了嗎?」
當時她瞪他,然後叫他把寫錯的生字全部罰寫十遍。
「滴、滴,嘩啦啦……」窗外下起了雨。
「下雨了。」雅緹被雨聲驚擾,拉回思緒,望向窗外。
不知何時,月亮已不復見,天空烏雲密佈,唯有小鎮上照明的路燈,是雨夜中唯一的亮光。
手臂伸向窗外,迎接落下的雨滴。
滴滴答答,絲絲細雨一下子就變成了傾盆大雨,嘩啦啦下個不停。
「咦……」她收回手,瞇眼望向遠方的山頭,看見雲層中透著閃電,沒多久,轟隆隆的雷聲劃破天際。
「唔!」床那邊發出細微的聲音,雅緹立刻將窗戶關上,隔絕了雨聲和雷聲,生怕擾醒了熟睡中的小朋友。
她重新躺回床上,閉上眼睛告訴自己快點睡,但是她耳邊卻聽見細微的鋼琴聲。「他回來了?」
怎麼會這麼晚呢?以往Zepar出去巡視、處理公事,回來不論多晚,都會先來看看女孩們,小心翼翼的不擾醒她們,再到高塔琴室去彈奏德布西的「月光」。
而她都會不由自主的循著音樂踏上高塔,坐在他身旁,聽他為她彈奏一整晚的德布西。
但是今晚……好怪。
他的琴音怎麼如此沉重?凌亂不成曲調,而且為什麼他會彈奏這麼沉重的曲子?
他怎麼了?
當凌亂刺耳像是貓咪在鋼琴上追逐的琴聲傳來,她再也克制不了心裡的擔憂,再次下床,小心不吵醒床上熟睡的三個女孩,只披著一件駝色長袍,提著小燈走出房間,隨著鋼琴聲爬上高塔。
她越走越近,那琴音越見凌亂,十分的……粗暴。
雅緹推開琴室的門,只見Zepar一頭散發披在腦後,任憑狂風吹亂,他閉上眼睛,像是要發洩心中的苦悶,十指奮力的按壓琴鍵,製造令人於心不忍的聲音。
走近一看,黑白鍵相反的琴鍵上有乾涸的血跡,沿著他指甲斷裂的十指,染紅了鋼琴。
她狠狠的倒吸口氣,尤其看見血色在他白色襯衫上濺成一片,她嚇白了臉。
Zepar被她的抽氣聲轉移了注意力,十指僵立在琴上,猛然回頭,陰鬱的紫眸盯住她,剎那像是有股力量直接打向雅緹。
「你……你回來了……」她被嚇到了,呼吸不穩。Zepar這樣子……好可怕、好恐怖,任何一個人站在他面前,都會覺得倍感壓力的!
「出去。」他冷冷地對她下逐客令,沒有以往的調戲,陰沉得有如地獄來的惡鬼。
他是惡魔,這才是Zepar的真面目。
「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她應該聽話轉身就走,但是不知為何,她放不下他,「Zepar,你受傷了……為什麼不快點包紮?灰影呢?」她四下張望,那總是隱身在暗處,對他忠心耿耿的影衛之首,這時為何不見人影?
提到灰影,Zepar身子輕輕一顫。
「不要靠近我,會被詛咒……」他的聲音輕柔飄忽,詭異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在說什麼?」雅緹不解,「不要再彈了!」她伸手阻止他再繼續彈奏,抓過他的手,顫抖的握著,擔心的看著從斷裂指甲中湧出來的鮮血。「你看你,都受傷了!」
看著她擔憂的神情,他瘖啞地問:「為什麼?」
雅緹抬頭,迎上他佈滿疑惑不解的紫眸,那雙紫眸中,盈滿一種很特別的情緒。
他迷惘無助的神情,激起她的母性溫柔,好想抱抱他,安慰他。
「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要為我……我真不懂……」他狂亂的說著。
此行視察,他遭人暗殺。灰影以身擋刀,救了他一命。
為了救他,灰影失去寶貴的一隻眼,他身上的血跡,是灰影受傷的眼濺在他身上的,即使在性命危急的時刻,灰影仍帶著傷勢保護他的安危。
「為了別人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值得嗎?」
都命在旦夕了,還堅持要送他安全回到雷蒙蓋頓,才甘心讓醫生們救治他的眼睛——灰影那隻眼是廢定了,為了他。
「灰影……若是你沒好起來,我一定會殺了你!那些膽敢造亂的傢伙,我一個也不會放過!」Zepar狂怒的咬牙。
默默看著他脆弱的一面,雅緹往日對他的不解和困惑,終於有了宣洩的方向,這才明白自己是真的愛上這個人。
Zepar獨斷、狂妄、喜怒無常,她以為他不懂愛,但其實他比誰都渴望愛,也懂得什麼是愛。
對女兒們過度保護,是因為他害怕失去。
對灰影失去眼睛一事如此憤慨難受,是因為他心疼。
她也好想成為他在意的人,不需要獨一無二,只要能被他看重、關心,被他所愛與疼惜。
「你為他懊悔、難過,對他來說就值得了。」雅緹伸手撫上他僵硬的臉龐,Zepar閉上眼,容許自己被撫慰。「正是因為知道你的看重與疼惜,灰影才會愛你。」如果可以得到他的憐愛,她也願意成為那個奮不顧身的人。
主從之情,他得到了。父女親情,他從三名養女身上感受到。
而她想給他愛情,女人對男人的那種。
「Zepar,我好嫉妒灰影,他讓你這麼掛念,我也想成為你在意、疼惜的人。」雅緹撕開裙擺,輕柔的為他的手指做簡單包紮,完後,在他的手指上輕輕一吻。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只求你愛我……」她很自然的說出這句話,因為她眼前的這個人,擁有這樣的魔力。
那些留在他身邊為他付出的人,就是抱著跟她相同的心態吧?這個惡魔,令人目眩神迷。
為什麼在他最脆弱的時候,對他說這番話?
她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難道她沒發現他苦苦壓抑自己奔騰的情感,及流轉在兩人之間的曖昧情潮嗎?
Zepar喉頭滾動,像被燙著似的收回手,低咆,「快走!」
再不走,他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對她做出什麼事來!
雅緹並沒有被他三言兩語趕走,她張開雙臂,輕輕摟著他的身子,臉埋在他肩膀像小貓似的磨蹭。
「我怎麼可能在你最需要人陪伴時放你一個人?Zepar,你不是一個人,你不孤單,沒有人離開你,不會有人捨得放你一個人。」
她的話觸動他內心深處,他發出壓抑的聲音,記憶翻飛,回到他年幼時,他不知道母親是誰,聽說只是捐獻一顆卵子,他誕生那年,父親已經六十歲了。
父親過世時,他才十歲,從小就與父親不親。
在雷蒙蓋頓中,他們雷家的孩子,沒有童年。
他一個人默默的吃飯,一個人面對為他聘請而來的教師,那些人急著把所有的東西塞進他腦子裡,他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是一個人度過。
他知道自己是族長,是繼承人,他說的話是絕對的權力,雷蒙蓋頓的每一個人、一草一木,都是他的資產,理所當然的得到一般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
但沒人告訴他什麼是愛,什麼是親情,什麼是友情。
他不懂,一般人擁有的東西,他沒有。
他一直都是一個人,直到薩米爾將灰影帶到他眼前,告訴他,那是他的影子,在緊要關頭代替他死的人——
灰影是他第一個……勉強稱之為「朋友」的人……
「快走。」Zepar聲聲催促,「在還來得及以前,快走……」
當他得到後,明白那些情感帶給他的快樂,他便貪婪的想要更多,而且絕不放手。
就像灰影,他喜歡這個不多話的朋友,不論多少人排拒、抗議,他硬是要將年輕的灰影拔擢為影衛之首,免灰影為他而死的命運。
雅緹動容的道:「你愛得好隱晦。」只做不說,讓人好窩心,也甘願為他付出一切。
他聲聲催促要她離開,不就是因為珍惜她嗎?
「Zepar……」她的小手改捧住他撇開的臉,羞澀的獻上自己的初吻。「我不會放你一個人的,讓我陪你,讓我安慰你。」
那覆在唇上的溫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Zepar攬住她的腰,緊貼靠在他發燙的身軀,加深這個吻,另一手快速的抽走她腰間的絲帶,褪下駝色長袍。
不該在這時候抱她的,但她就站在他面前,伸手可及。
她嬌媚的聲聲訴說想被他疼惜,他抑制不了獨佔她的念頭,情潮來得猛烈,可他想慢慢來,不想嚇著她……
然而一個吻,摧毀他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