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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巧伶果然是全天下最不懂浪漫的女人。
當蔣拓捧著一迭婚紗目錄、飯店介紹、結婚喜宴相關的資料擺在她面前時,她青蔥玉指翻了兩頁又放下,抬起眼淡淡地問他;「拿這些給我做什麼?」
「看不出來嗎?準備結婚啊!」他指指她手指上的戒指。「妳可是已經答應我的求婚了。」
「何必那麼麻煩,找一天我們都有空,請子農和雪容當證人,一起到法院公證就好啦。」
「公證?」蔣拓差點滑倒。「妳不想要一個莊嚴隆重的婚禮,一輩子只有一次耶!這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妳確定?」
「一輩子是不是只有一次倒不一定……」她只是依現下社會的離婚統計數字發表意見。
「喂——」他坐到她旁邊,狀似要掐死她。「妳怎樣,對我很不滿意是不?」
「怎麼會……」她露出少見但會讓人頭昏的諂媚笑容,手指在他胸前無辜地畫圈。「現在我的生活起居樣樣不能沒有你,怎麼可能不滿意。」
這是事實。
蔣拓照顧人的方式是會把人寵到變笨的那一種,倪巧伶發現自己廚藝退步,地拖得沒他乾淨,東西收納沒他有系統,就連洗衣服也沒法像他那樣精準地判斷哪一件會褪色,哪幾種顏色可以混在一起洗,什麼質料的衣服要手洗、揉洗……更別提他折衣服的技巧,又快又整齊還大小一致,簡直比洗衣店還專業。
她開始覺得嫁給他真是一輩子好命定了。
「我跟你說……」她軟軟地提議:「公證的請求書一份兩元,公證費用才一千元,每天都能結,省時省事又省錢,結婚很麻煩的,我有一個客戶,新房子才裝潢好,結果兩人討論喜宴的事討論到大吵一架,最後分手,我們千萬要記取歷史教訓。」
「妳去查了公證結婚的事?」他簡直哭笑不得,有人結婚講求省時省事又省錢的嗎?
「上網查了一下,公證真的好處多多,簡單又方便。」她極力推薦。
「那總還是得宴請我們雙方的親友。」他看著她,感覺她並不打算通知她父母。
自從瞭解她和家人這些年的關係,他終於明白她的性格是如何塑成的,沒想到現代還有這麼重男輕女的家庭,這點,他也很難諒解,但是,血濃於水,心結只能解,不能愈結愈深啊!
「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形,就請你的家人和我們一些好朋友就好了。」她靠進他懷裡,一手撫著肚子,在心裡跟未出生的孩子說——
不管你是男是女,媽媽都會一樣愛你的。
「好吧……」蔣拓認為,婚禮,老婆是主角,如果她希望這樣,他當然要尊重她。
「我不喜歡傳統的結婚方式,囉哩囉嗦,新娘像個人偶似的任人擺佈,輕鬆一點我會比較開心。」
「好,都聽妳的。」他揉揉她的發,心裡想的卻是她和她家人的關係,一直這樣下去,好嗎?
「謝謝……」她環著他的腰,聽著他胸膛裡傳出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感覺好安心。
有他,有孩子,以後,她不再是孤單一個人。這麼一想,所有年少時期的寂寞與落寞,似乎已經離得好遙遠了。
蔣拓靜靜地擁著她,不可思議地,僅僅是這樣,就覺得好滿足。
「喂……」她突然抬起頭叫他。
「嗯?」
「你覺得我有沒有變得比較溫柔,有沒有比較有女人味?」一向,她很「大女人」,沒想到對蔣拓以前那些拌嘴時嫌她像個男人婆的話,卻一直耿耿於懷。
「不只有女人味,還有『孕味』,看我這麼愛妳就知道了,甘心為妳做牛做馬,完全無力抵擋。」
「嘻……好噁心……」她笑了笑,心滿意足地縮進他懷裡。
那她以後就只為他溫柔好了。男人真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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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痛死我了——」
產房裡傳來一陣陣淒厲的叫聲。
「忍耐一下,深呼吸,記得我們上課的呼吸法嗎?來,看著我的食指,吸——吐、吐、吐、吐。」蔣拓的左手腕被倪巧伶死命地掐住,感同身受地痛疼。
「很好,再來一次,深呼吸——吐、吐、吐、吐……」
倪巧伶汗流浹背,困難地盯著他的食指,但撕裂的痛楚令她頭脹眼茫。
「不要……我不要生了,拓……啊——你來生啦——」她疼得開始胡言亂語。「都是你啦!酒後亂性……你、你要負責……啊——」
「好、好……我來生、我來生,那妳陪我呼吸,啊——」蔣拓不自覺地跟著倪巧伶一起尖叫。
一旁照料的護士掩嘴偷笑。
第一次當父母都是這樣,生產時什麼豬頭、王八蛋、詛咒都出來了,你會聽到無奇不有,毫無邏輯的爆笑對話,但是,再過一個鐘頭就皆大歡喜,所有痛苦與折磨都變得值得了。
「醫生、醫生怎麼還不進來——救命啊——」殺豬的叫聲隨著子宮收縮頻率愈來愈短時,充斥整個產房。
蔣拓的母親在產房外老神在在地喝著自己帶來的菊花茶,笑容滿面。
每個女人在歷經生產時的磨難之後將蛻變成一個勇敢的母親,世上沒有一種疼痛是比生孩子還折磨的,而丈夫也只能親身感受整個過程才懂得女人的偉大,才懂得疼惜妻子。
她很中意這個媳婦,兩人一見面就有聊不完的話題,蔣母學習企圖旺盛、個性也很獨立,年近六十還在學英文、學國畫,幾個月前更在倪巧伶的鼓勵下,到美國做了一趟短期遊學,媳婦為她找來一堆留學資料,每晚熱線討論,感情好得讓蔣拓眼紅。
這時,走道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巧伶……巧伶生了嗎?」一位從面相上看來十分嚴肅的老婦人心急地問。
「親家母、親家公,你們來啊!快了快了,坐一下,喝杯茶。」蔣母起身招呼他們。
是蔣拓要蔣母通知他們的。
婚後,蔣拓按著倪巧伶戶藉本上記載的地址,找到她父母家,告訴他們兩人結婚的消息,希望能化解她與父母僵持的關係。
其實,倪巧伶的個性和她母親很像,都是死硬派的,倔著,拉不下臉,即便心中藏著遺憾也不願讓人知道。
蔣拓認為孩子出生是個絕佳的機會,天下沒有比迎接一個新生命的到來更令人喜悅的,只有愛,才能消弭心中的恨。
倪巧伶的母親焦慮全寫在臉上,不停地在產房門外踮腳探著,深愛子女的情感是掩不住的,或許平日不擅表達,但在緊急時刻,每一個母親都會願意為子女承擔任何苦痛,即使是生命。
產房電動門打開,所有人一下子衝到醫生跟前。
「生了嗎?我女兒還好嗎?」倪母搶著問。
「是嬰兒的奶奶和外公、外婆嗎?」醫生吊人胃口,笑問。
「是是,我是外婆。」倪母又搶著說,突然,感覺當了外婆很驕傲。
「恭喜你們,母子平安。等護士清理一下,你們就可以進去看孫子了。」
當護士將襁褓中的嬰兒抱給倪巧伶時,蔣拓看著紅通通臉皮皺得像隻猴子似的孩子,感動地哭了。
「孩子,我是把拔……」他眼淚鼻涕齊流,無法形容這種心情。「老婆,謝謝妳,謝謝妳幫我生了一個這麼可愛的孩子。」
「傻瓜……哭成這樣……」她也紅了眼眶,只是沒有力氣揶揄他了。
「巧伶……」
忽地,倪巧伶聽見一聲熟悉的叫喚,抬起頭來——
「媽……爸……」她一臉驚訝。
「妳這孩子……」倪母又笑又哭,所有想責備她這麼多年都不回家,連結婚也沒通知他們的話都吞進肚子,化為溫暖。「辛苦了,很痛吧……」
倪巧伶說不出話來,看蔣拓一眼,他對她笑了笑,她眼淚滾了下來。
「不哭,不能哭的……」倪母趕緊幫她拭去眼淚,看看孩子,感動地說:「跟妳出生的時候一模一樣……」
「明明比較像我,媽,妳偏心……」蔣拓抗議。
那無辜的表情讓大家都笑了。
「拍照、拍照,來拍張全家福。」蔣母拿出輕薄的數字相機,請護士幫忙,將所有人都趕到床邊。
大家都搶著要站在寶寶旁邊,擠成一團。
吵雜中,蔣拓老遠地找到了倪巧伶的手,輕輕地握了握。
她接收到了他傳遞而來的愛意,甜甜地漾開了笑。
喀嚓!
鏡頭下,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著喜悅、充滿愛,這是他們的第一張全家福,未來,還有更多更多幸福的日子等待著他們一起去創造。
【全書完】
書後小記:
*陸予農跟紀雪容的戀愛故事,請看「前女友」系列之一,花蝶l126《回到你身邊》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