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離開應該不會被發現吧?只要往另個方向走,慢慢移動自己。
「嘿,鍾同學!」她方轉身,才想朝另一方向繞開,身後傳來校長的聲音。
迫不得已,鍾曼情緩緩回身,看著校長。「校長好。」
「好好,來,你過來。」校長招招手。
她垂眸靠了過去,明知那人目光灼灼落在自己面容上,她還是不去看他。
「你沒在裡面聽梁亞飯店的寒假換工活動嗎?很不錯耶,你應該要第一個報名。」校長自顧自地說著,又得意地看著梁秀辰。「梁總這次到我們C大來,真是找對學校了。這位是我們國際社的副社長,她舞跳得真棒,和社團的社長是固定舞伴,兩個人參加上一屜大專院校全國運動舞蹈錦標賽時共拿了三金一銀,可優秀了!這次梁總辦的這個活動他們要是參加的話,我敢說一定會得獎。」
「是嗎?」梁秀辰稍側面龐,噙著淡笑。「曼曼同學,幸會了。」
鍾曼情還暗忖著該怎麼面對他時,就聽一旁的校長訝然問道:「曼曼?梁總怎麼知道大家都這樣叫她?」
梁秀辰側過身,淡淡頷首。「校長,我和這位曼曼同學是舊識。」
「舊識啊……」校長尾音拖長長,訝異得很。
「曼曼的高中校長曾聘我到學校任課,不過後來我推掉了,我就是在曼曼就讀的高中認識她。」
「原來是這樣……」校長笑瞇瞇。「既然是這樣,那就最棒了。曼曼你應該報名這次的活動,我想梁總應該會多關照你,拿了獎金,你的負擔也能減輕一點。」
鍾曼情只是垂著眼,淡淡笑著。她知道很多人都對她很友善,像同學、像以前學長姐和現在的學弟妹,還有老師,甚至是校長,都因為知道她的家境情況,所以總是對她良善,她感念這些心意,可這刻卻覺得這樣的關心在某些時候也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如果不是梁亞飯店,她當然毫不考慮就去報名參加,偏偏命運老以這種讓人捉摸不定的姿態來攪亂她的生活。、「校長,我與曼曼同學這麼熟,相信她會樂意加入我們梁亞的活動。」梁秀辰輕輕地開口,那樣的口氣卻像斷弦的箏,錚一聲滑過耳膜,分明要她疼。
「知不知道參加的方式?你剛才有沒有進去聽啊?」校長追問。要是她參加了,也被選上,別說她能得到一筆獎金,學校也能憑她的表演做免費廣告呀。
「校長,我有聽了一會。」鍾曼情據實相告。
「怎麼不聽完,然後順便報名呢?」
「裡面人多,空氣不流通,我出來透透氣。」她隨口說說。
梁秀辰輕笑一聲。「透氣?那真巧,我第一次到C大來,正想參觀一下校園,不知道曼曼同學能否帶我到校園各處走走看看?」
她頸後一涼,想反身走,偏偏校長揚著認同的笑看著她,她還能怎麼辦?
「當然可以。」不等她應聲,校長便出聲代回:「我還得進去講幾句話,梁總就慢慢參觀。我們校園最棒的景觀在活動中心後方,那裡的花園廣場有噴水燈柱;還有,體育館後面的寧心湖也很漂亮,養了幾隻天鵝,常有新人來拍婚紗呢。」
「那就麻煩曼曼同學帶路了。」梁秀辰淡淡頷首,優雅得如末世貴族般。
「……她,這邊請。」鍾曼情低著眼說完,轉身往體育館方向移動。
梁秀辰只交代楊特助先上車等他後,跟上她,走在她身側,一步距離。
鍾曼情雙眸直視前方,可還是被身側那人的呼息擾得心思紊亂。他是如此接近,稍一碰就能觸到他體膚,摸到他體溫,可如今的他已比夜空還遙遠、蒼冷。
「這個就是寧心湖,在那邊游的是天鵝,很多新人喜歡在這裡拍婚紗照。」她領他走到植有楓香與楊柳的湖畔,看著寧靜湖面平鋪直達著,心湖卻是波濤翻湧。
他不大一樣了,雖是一貫清冷,心思卻似更沉,也變得有些陰晴不定。彼時,他只是不多話,只是不常有笑容,可現在他會牽動嘴角,微微地笑,卻猶如劍鋒般銳利,讓人無從靠近;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與這個他相處,遂翻出校長的話,以她的方式重複。
「直接拷貝校長的話,這麼沒新意?」梁秀辰微微側目,勾著笑。
「新意?」她眼眸轉了轉,伸指隨意指著。「後面這排是楓香樹,前面這個是楊柳,對面那個葉子掉光的是印度紫檀,你左邊……」手指順著話移去時,不期然對上他的眼,那深深凝視讓她呼息一窒。那樣情深的眼神,分明逼她落淚。
可怎麼能落?她目光移至他身後,抿抿嘴,欲接續她的介紹,孰料手指竟被他一握。她睜大眼,一時間竟反應不過來。
「你很不安?跟我在一起,就這麼痛苦?」他握住她纖指,似是隨口提起,卻不動聲色掐擰她某一處,讓她想起她的狠心拒絕、想起他起身時腕表刮過桌面的聲音、想起他母親的話,她胸口抽著、痛著。
她明明可以將這話解讀成她現在的反應讓他以為她並不想帶他參觀校園,可其實他們都知道,他指的是當年她的拒絕。他不惜刺傷她,即便以自身的傷來傷她,他也要說那樣的話。他是否一直都認為,她待在他身邊很痛苦?
「……不是。」應該回答是,卻不知為何她突然軟弱了,可是因為心疼他?「只是怕自己介紹得不好,你會覺得無聊或是覺得我們學校不漂亮。」
梁秀辰微微一笑,鬆開她的指,兩手滑入褲袋,眺著遠處。
「我們聊聊。」停了幾秒,他問:「這些年好嗎?」
「還不錯。」她微揚唇畔。
「阿公阿嬤好嗎?」
「很好。」
他不說話了,只是看著遠處。她看著他微抿的唇角,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回答有多愚蠢。她要是過得好,還會讓他的飯局上遇見她?她要是過得好,方才校長提到的負擔減輕不就是笑話?他怕是早猜到她的生活過得並不容易了,更何況多年前他早已明白她是窮苦人家的小孩。
氣氛沉滯良久,才又聽他輕輕問起:「你這幾年,一直待在台中?」
她想了想,人就在台中被他遇上的,她還能怎麼騙?「對,一直在台中。」
然後她聽見他沉沉一吐,不知道是否在壓抑情緒,接著一條手帕映入眼底。
「那麼,這是怎麼回事?」梁秀辰掏出那條DAKS的深藍色手帕。
覷著那條手帕,她有些感慨。「是真的想過到南部生活,一個人到高雄待了幾天,找不到適合又負擔得起的療養院,回台中前才決定在高雄寄給你的。」也就是那時候,她決定留在台中。阿公阿嬤長居中部,支到南部未必習慣,加上母親換了療養院,勢必得重新適應環境,她怎能讓全家人因她一人而做如此大的變動?
於是她心念一改,將手帕從高雄寄出,他收到時便會相信她不在台中;她還另找住處,這樣即便他到原住處找她,也再見不到人。
她方說完,就見他五指收攏,將手帕緊緊收束在掌間,以為他又會說出什麼諷刺的話,下一稱,他卻只是把手帕收進西服口袋。
瞧不出他情緒,她只好開口說:「老師,我們去別的地方看看?」
曾經一度要她別喊他老師,可如今這稱謂似乎是唯一能證明兩人關係的證據;雖然他不曾教過她,卻也眷戀她喊他的那種語調。
他道:「待在這裡就好,我對參觀校園沒興趣,只是想要你陪在身邊一會。」
鍾曼情怔了下,想起方才校長與他的談話,她問:「你後來沒在清寧教課?」
「何必?」他抿了下嘴,一抹自嘲的弧度。「不過觸景傷情。」
的確是這樣。在他收到她寄回的手帕,又尋不著她人之後,他推辭了清寧的任課邀約,因為他想要遺忘。只是,說是遺忘,又何曾真的遺忘?
聞言,她像被掐住氣管,喉間發疼,只能瞪著遠處湖面上那對悠然游水的天鵝,澀然無語。
梁秀辰不知憶起了什麼,忽然輕輕一笑,那笑聲帶了點緬懷,微微的暖。
今天天氣甚好,陽光爭艷,煦暖得不似秋天,湖面一陣輕風拂來,攜來不知名花香;他半仰起臉,合上長眸,似是一下子受這刻暖風拂面的寧馨,光影透過葉隙在他面龐上交錯明滅陰影,似在與他半頭銀絲相呼應,襯得他俊美得不可思議。
「還不認識你時,先在清寧的軍歌比賽上見到你,那時清寧的校長在我面前對你讚譽有加,我想就是那時對你留了心。直到那天下午你撞進我懷裡時,不知怎麼著,我就想知道你的名字。你說,我這樣算不算是對你一見鍾情?」他略低的嗓音從他唇齒間輕輕逸出。有些東西,你可能一眼就喜歡上,不為什麼,就好比你在飾品攤上,一眼就會看中哪一個,其它的就是入不了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