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猶豫了兩秒,走了過去。「老師,那是我媽媽。她撞到你嗎?希望你別介意,她現在就像中大班的孩子一樣,很多事情並不懂,她不是有意的。」
「原來你長得像媽媽。」方才站在這看她彎身交代她母親什麼,那畫面是那樣溫馨,他才注意到她長得很像她母親,難怪他會在看見她母親的眼睛時想起她。
他的答非所問讓她愣了兩秒。「對,我長得像媽媽。我先把這裡清乾淨。」
她低眸看了眼那片軟黃帶淡褐的濕軟,隨即矮下身子撿回布丁盒,另一手抓起地上的滑嫩物體放入布丁盒裡,當手指移到他的鞋面,欲清掉上頭的軟黃時,卻有他的掌心探來,直接握住她手腕。
「沒有關係,我自己來。」梁秀辰微彎下身子,低眼看她。
他的女孩今天不開心嗎?每次遇上她,她週身總是透著教人舒心的輕暖,今日卻有不一樣的情緒在她眼裡流動。她煩惱什麼?
見她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他問:「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全轉成語音信箱,我有話要說,我們坐下聊聊?」
聊聊?他想聊什麼?聊她的決定嗎?她眼珠子慌繞了圈,再次看向他時,有些惶然。「老師……」
「來,我們到那邊坐。」他看了下一旁的咖啡座,握住她手腕的掌心挪動,直接包覆住她手心,微微施力。
他掌心微涼,卻乾燥,修長的五指輕易就將她的手心包覆住,帶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她卻不能依戀。藉著他的力道站起身,她馬上抽回在他掌間的手,那速度之快讓他發現了什麼。
他微微皺起眉,問:「怎麼了?」
鍾曼情想著該怎麼回答,可驀然發現手心的黏滑後,她搖搖頭。「手黏黏的。」
他指腹滑過自己的掌心,的確是黏滑,是她的手沾了布丁,再被他握住造成的。他微勾薄唇,眼底有淡淡的笑意。「我去買水給你洗手,你等我。」
看著他轉進便利商店的身影,她心口驀然一抽——待會兒,該如何開口?
第6章(1)
「那晚說的事,你想她了嗎?」梁秀辰買了礦泉水和兩個布丁;布丁給鍾母后,他在馬路邊倒了些礦泉水略洗過自己的手心,再倒了些水沾濕手帕,遞給鍾曼情擦手。
她只是慢慢地擦著手,垂著眼簾翻轉心思,待手心和指尖的黏膩都拭淨,她才注意到手帕的質感甚好,深藍格紋的高級棉質布料,還繡有DAKS的LOGO。她不識得那品牌,但知道必然和她使用的夜市牌手帕不一樣。光只是條手帕,就輕易看出他們的世界的確不同,她還需要想什麼?
斟酌了兩秒,鍾曼情說:「手帕我帶回去洗乾淨後再還給你。」
隱約瞧見她的迴避,梁秀辰探手就去握她手心。「曼曼,你還沒回答我。」
她沒掙扎,卻也沒看他。「我想……我不能答應。」那晚那一吻後,他再度問她願不願意和他在一起,她被吻得心思紊亂,無法決定,只告訴他她要再想想。
他手微微一鬆,又馬上握牢她的。「為什麼?你不喜歡我?」
「因為……因為……」她眼眸慌轉了幾圈,才道:「我要去南部。」
「南部?」他看著她,問:「做什麼?」
她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故意扳起手指數算,語聲好輕快:「要去唸書、去找工作、把媽媽送去那邊的療養院……我事情好多耶。」
梁秀辰深深呼息後,輕輕問:「這些事你現在在這裡做得好好的。」
「對呀,可是我就快要考試了,我打算讀南部的學校,這樣子的話,我當然要把阿公阿嬤和媽媽一起帶下去。」
「中部沒有學校嗎?」他皺著眉。
「有是有,但我同學的爸爸在南部有房子租人,說要便宜租給我。而且我問到那裡的療養院收費比中部這裡便宜很多,既然能減輕經濟負擔,我當然想到南部去。」她姿態閒適,好像全然未考慮過他似的。
「你應該知道我有能力幫你,怎麼沒想要跟我開口?你不想平白拿我的錢,等你畢業後找到正職工作,有能力了再還我就好,何必跑到南部?」
「我不想向誰借錢唸書或過生活,我只想靠我自己。如果今天我不認識你,我也是會做這樣的決定啊。一直靠著別人的幫助繼續完成學業或是過生活,到最後我會沒有求生能力的。」她振振有辭地說著。
原來是這樣。他的曼曼很有生命力,他該相信她的。
梁秀辰鬆弛了眉心,微勾著薄唇說:「好,你想去南部唸書、去那裡生活,我讓你去,但這並不影響我們交往,我有空就開車下去看你。」
她愣了愣。是她表現得不夠明顯嗎?咬了咬唇,說:「我都要考試了,如果談戀愛會影響成績。」
「那就等你考完我們再開始。」他眸光微微變化,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我們不能開始。」她意外他的執著。
「理由?」他語聲沉涼。
鍾曼情側過面容,看著那已將布丁吃完、正組裝著健達出奇蛋裡頭的小玩具的母親,微微心痛地說:「老師,你如果跟我在一起,你就要照顧我媽媽。你看看她,她現在就像個孩子,會打翻東西,偶爾會情緒失控,甚至可能會尿床,你願意背起這樣的責任嗎?你的家人可以接受嗎?」
「今天是第一次見到你母親,但我並非今日才知道她的情況,我若不願意照顧她,何必坐在這裡和你談這些事?」這是她真正的理由嗎?他看著她清麗的側顏,又說:「我們在一起是我們的事,我家人怎麼想是他們的事。」
「怎麼能不顧及家人的想法?」她轉過臉來,恆常掛上甜笑的面容,這刻卻有幾分神份。「如果你的家人不能接受我有這樣的家庭,我們的感情能夠持續多久?你若因為我而和他們有了爭執,他們是否會認定是我在挑撥?老師,你別讓我成為拖累你的那個人。」
他黑眸微微一縮,半瞇起眼來。「你認為我喜歡你,是害你?」
「難道不是嗎?我才高三,馬上要面對大考,你挑這種時候跟我談這種事,不是要讓我分心嗎?更別說如果在一起之後,你家人要是不能接受我,那我們能不能繼續在一起對我而言都是傷害,這樣子的喜歡,對我難道是好的?」
「所以你不喜歡我嗎?」他似乎已有了心理準備,卻又存著期待。
鍾曼情眸光轉了轉,終是讓它一點一點沉寂下去。「我覺得自己還太年輕,沒想過在這年紀喜歡上什麼人。」
他盯著她半垂的眼眸,帶著僅存的希冀意欲做最後的爭取,他啞聲道:「那個吻……你不是全然沒有享受。」
提及那個吻,她臉頰發熱,雙腮慢慢紅了起來。「那是因為——都是,我承認我那晚是有點意亂情迷,你長得這麼好看,那晚氣氛又那麼好,哪個女孩子在那個當下會不心動?因為有一點心動,才會……讓那個吻發生。後來我仔細想過,那晚我真的只是一時好奇而已,我不知道接吻是什麼感覺,就……就嘗試看看。」
「只是好奇嗎?」梁秀辰低下眼,撫著唇,似是自語。
想他是真心喜愛她,想他從未有過那樣迫切想要一個人的渴望,可卻換來「一時好奇」這四字。原來那些不想靠借錢唸書,那麼振振有詞的樣子,其實都只是她的推拖?說到底,她不過就是不喜歡他,繞這麼大圈解釋這麼多做什麼?
偷偷覷著他冷沉的側顏,鍾曼情別開微熱的目光,深呼息後,才回過面容,一副豁出去的姿態。「離大考只剩下最後一點時間,我要好好把心思放在課業上,所以為了我好,請老師你……你就……就不要再找我了。」
她一向有話直說,從不藏心裡,這一瞬間,她才明白原來言不由衷竟會讓人這樣難受。小說或是電視電影裡看到的那些,什麼不門當戶對啦、什麼不得已啦、什麼為了對方好啦……種種提出分手的理由,原來也都是真的。
梁秀辰手肘抵著桌面,交握的十指撐在下顎,沉靜片刻,他忽把面龐埋進掌間,看不出他是在思考,抑或是壓抑情緒。
從她的角度看去,只有他垂落的髮絲爍動銀輝,清清冷冷的。他性子壓抑、冷沉、不愛笑,聽說壓力在易生白髮,她這刻這樣對他,又會是怎樣的傷害?那埋在掌間的面龐是否透著郁色?那好看的眉宇,是否又皺了起來?
思及此,心就軟了下來,還微微地抽疼;她伸出手,才覺指尖竟是輕輕顫動;她想拉下他的手,她想觸撫他眉間,溫柔地抹平那褶痕,她甚至想告訴他,她不是存心這樣的……
「曼曼。」梁秀辰輕喚了聲,也許因為語聲藏在掌心,聽來幾分沉啞。
這聲低喚,驚碎了她方纔那瞬間的心軟,指尖匆匆收了回來,她默不作聲。